霜扣儿: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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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闪过乌镇》
车子未到乌镇,心已随梦中的一缕江南暖风提前到达。
提及乌镇,水声立即轻俏响起。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一路纷繁如速成影像进入凡人眼中。
穿过正午浓烈又润泽的阳光,乌蓬船慢慢滑起来。是的,是滑而不是划。划的动作,有着开裂的意味在里面。而水面如镜,并不会因为人声或人影失却半分完整。滑,正是船中人由着时光的羽翅,进入另一个幽远的隧道之中,看一叠连桥成路的水乡图,如雪片或梨花,纷纷带着眩目的时光,从两千年的屋脊上扑落下来,渐乱了游人的心扉与眼帘。
渐乱了,又渐清了,可看得见矛盾先生的长衫正挂于镂空窗外的竹竿之上,可听得见昭明太子清朗读书声。甚或隐约可见百里之外,小白菜与杨乃武正站在桥中桥的阴影之下,泣泪而望,怜痛着杨姓姐姐跪钉板闯公堂的万古冤情。
这一程水路,这一处千年古镇,像一件碎花长袍,在历史老人的手掌上慢慢延展开来。游人在穿堂过巷之时,拂动了它袖上或襟口的飞蝶或柳叶,你会听到吴越软语,顺散开的思维望去,你会在现代人的飘扬长发后看到插于高绾发髻上的金钗银簪在颤动。那是谁家的新嫁娘,正趁了天欲白之时,奉茶侍立于公婆的门外,微微的笑,藏了礼教孝道与娇羞?又或,不小心碰了它一只盘花锦扣,便有脉脉书香洇洇入肺腑,黄卷红灯,暖洋洋地熏着了一路颠簸的心事。
有《似水流年》的摄影机流星一样闪过,一个低低的女声说:我走过很多地方,但是从来没有再次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而这里,不同。
那女人,是哪里人呢?
在东栅,空气是拥挤而热闹的。一条河如琉璃,静静的铺陈,漫卷了两岸的市井之音,窄小的格子窗后,是蓝花布衣的嫂子正在洗涮瓷碗。不提往事如烟,不提流年钩沉,只用了安宁的心,装下了生她之前生她之后的一千年又一千的传闻琐事。买卖之声交错,从斑驳的墙壁上溜进湿苔中,一声声,像一把把小小的钩子,钩出来一个曾经叫“乌墩”的模糊而永远在的商贸初景。那些年代的人们,是不是也这样语言各异,交往于这个容身于二省三市的交界之处?
东栅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一路笑闹着,把由水滋养由船书写的枕水大书送到游人面前。又任游人撷取了其中一个标点符号,做了主观的想像,做出别样文章来。
在西栅,却只见了精致而又返朴的修葺,高檐大院,深巷悠长,河埠廊坊,临河水阁,品相端庄。在那里,游人进入后,本是一大群的,下了船,忽然像风一样散到广阔纵横的街巷里去了。几个海宁人,从东栅一路随到西栅来,辗转之中,竟遇到了五次。他说,五百年回眸才换得一次擦肩,我们这是经过了多少年回眸呢?妹妹笑答:小声,小声,别惊动了那水边的蜻蜓。
幽街深远,错落周折,令人渐走渐迷,不知要走向哪里。转来拐去,有一些人,终于要遇到,也有一些人,终于要失散。网一样的布局,正符合了人生的离合际遇了。小镇透慧,由此可见一斑。
西栅,如同是东栅长大之后的模样,没了少儿的顽皮,多了而立之年的严谨。古朴的硬木阁楼前,没有人高言惊扰,四望身前身后,都是穆然而观的面孔了。境由心生,心随境走,正是这样的道理。
染布坊的高高的布架上,慢慢随风晃动着经幡一样各色染布。盘算着离开时购个小件做纪念,却因流连于石板路的踩踏之声,又因流连太久进入践行盟约般的一步步痴迷,而忘记了那店是要早早打烊的。千年习俗不曾改,空留了我伫于落锁门前的怅然。
一群白水鱼无息随船而过,它们也是要回家里去了。
返望夕阳,正如一盏被红尘遗挂在天边的灯笼,不愠不怒的,看着所有奔古镇而来又必要与之揖别的人。
不曾夜宿乌镇。不是不想听夜半忽响的泠泠水声,不是不想看晨起那一幕干净得似初至洪荒的黎光。怕的是,静极处有哪一阵橹声或哪一颗星子落入了苍蓝的心海,翻涌下,一定会念起某人的名字或某年的往事,那些爱怨也定会如一地碎汞,围起了不愿沉于那年那月的人,晶亮亮的毒,叫人如何闪躲?万千滋味便是三千长发,剔了此丝,还留彼丝。丝丝入扣,又成结,不易解。
何必?何必!
友说,这么短的一天,能看到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呢?不管多久,我看的,也只能是这小镇的一个外貌一个背影及我自己的凌乱思绪,小镇的心早已平实地嵌在了静水深流中。我不能长久抚触,那会误入莲藕深处,忘记来路。
临别,忽然想起伊蕾的诗来:
看穿我
只需凝眸一瞬
打碎我
只需弹指一挥
若想到达我的身边
要经过你意想不到的距离
水乡亦或小镇,都是这个诗里的“我”。而“你”,则是正在慢慢撤出尘世背景的任意一个有情生灵。
——最后,仍然要步下阶台,从昏暗走向阁楼外。向来处去。不说从何处来。
于2010/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