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母亲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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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一个隐喻,这是我今天早上突然明白过来的。
合上书,我觉得自己错了。什么是面子?难道是房子落成酒席上的祝福?是响彻云霄的千响鞭炮?是边走边和周围人炫耀的四楼登高望远?还是臆想的乡邻来参观装修完整的小院子?
第一次建房确实很有面子的,父亲从宁波回来,带回来一大笔钱,建了一座以父母的名字命名的完整的石板房;第二次建了座两层小楼,因为超预算欠下巨债,适婚年龄的女儿因为没有像样的嫁妆而与男友分手,读书的儿子被迫在报社兼职,父亲逢人便讲黄脸婆不给钱医病,让自己落下终生残疾,母亲自己也因承受了太大压力竟然悄悄准备了鼠药想随时了结自己;第三次建房是在原来两层的基础上往上砌的,修得很潦草,没有扶手,也没有家具,墙体的砖头和钢筋都裸露在外;最后一次更荒唐,明明房子马上要拆了还修,三伯直言,劝母亲不要那么自私,要为儿子考虑,母亲被怼得哑口无言。这有面子吗?面子早都成了狗屎,越修补越让人嫌弃,可母亲为什么还那么执拗,一生与“房子”纠缠呢?
我在网上搜了下书评,有人说,房子象征着父母的爱情,母亲是要维护他们的爱情才不断建房。屁!前三次建房父亲都好好的活着,对父亲好,给父亲治病,父亲康健,能吃能睡能干活,一起养儿女,一起规划未来,这爱情不比举全家之力都不够还要建房来得更真切?
还有人说,是为了替父亲兑现恋爱时许下的“盖一座大房子”的承诺。我想念:“我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都不知道是嘲弄还伤感。人的一生该有许许多多的承诺吧?结婚是相互忠诚、相互扶助的承诺;生孩子是养育孩子,帮孩子成长、独立的承诺;还有好好生活,爱惜自己,护自己周全也护家人周全的承诺……可母亲独独只信守了“盖大房子”的承诺,父亲看病用钱、儿子上学用钱,女儿婚嫁用钱,这些统统不是用钱的优先级选项,母亲拼命干活,拼命攒钱,只为建房,建了两层建四层,建了四层修院子,而且目标锁定——不装修完整,不建成院子,“一辈子都不会开心,无论住什么样的房子,过多好的生活”。母亲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盖大房子上,而且每每建完房都推在儿子身上,是儿子想建房,儿子有志气。
儿子志不在房,可母亲不知,母亲觉得在乡邻眼里,房子立起来了,人便站起来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房子确实就是面子,新房子立起来了,人确实要被高看几分。印象里,那些住土墙草房的,穷困、窘迫、卑微、繁忙,终日眉头紧锁,仿佛身上拴了千万条绳子;而住砖墙瓦房的,舒展、大方、阳光、阔绰,他们讲的做的,全对,让人羡慕。
也许,“站起来”便是母亲要的。作者多次表述,“这房子是母亲的宣言,以建筑的形式,骄傲地立在那”,“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这附近没有人建四楼,我们建到了,就真的站起来了”……母亲不是为了爱情,也不是为了承诺,她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乡邻的面前站起来,有尊严,有希望,被看见,被认可,说到底,母亲只想我们活成乡邻眼里的“站起来”的样子,而房子恰好是母亲理解的“站起来”的载体,所以母亲排除万难,要用一生的力气反复建房子。
再读《母亲的房子》,发现“房子”只是一个隐喻。那就是一个壳,包裹着人的肉体和精神,我们既被这个壳束缚,也被这个壳呵护。我们一直活在这个壳里,我们的认知、我们的期盼、我们的焦虑和恐惧、我们情爱和憎恨、我们荣光和耻辱,还有我们一寸寸挪移过来的光阴、我们挥洒过的汗水、跌入谷底时不甘心,一层层包裹我们,束缚我们,也锤炼我们,塑造我们。有生之年,我们无法破壳而出,羽化为蝶,我们一生都在修补这个壳。
从这个意义来看,母亲用自己的积蓄修建自己哪怕即将拆迁的房子,完成自己的心愿,有什么关系呢?执念也好,自私也好,她只想成为完整自己,没毛病——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父亲早已走完一生,当儿子的不必依附,当女儿的也好好博自己的前程,这世间谁也替不了谁,相互尊重不互害,已是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