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农村时,我常主动结识一些当地农村青年朋友。不似以后年岁增长，对外交往的热情大减。当然，这都与人的阅历有关，也与以后工作生活节奏紧张有关，无暇顾及交友。当然,也与择友观有关。

在农村长达三年半的时间内，认识了大队许多农村青年。他们均散落在大队各个生产队。那时交友也无什么标准，只要能够扯谈在一起，玩乐在一起就成。所以也就是泛泛之交，并不似我与C君那般地深交。离开农村，这些人也就在记忆中远去，以至于毫无印记。但几十年过去，还会有一些人和事藏在记忆的深处，一经触及便会浮现在脑际。前些天（2015年12月4日），去了一次下放地，和C君及几位原大队干部晚餐时坐在一起闲聊，很自然地就想起了一些事。现说出来，也是我在农村岁月的见证。这些人和事应该说是很孤立或是比较极端的事。

在我下放的生产队里，有位整日不太言语的丁姓年轻人，满脸的愁苦像，一看便似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听社员说他的身世非常苦。他住在离我们知青屋不远的三间草屋内。某日，我和知青W君收工后，买了酒，做了点菜，请他来叙叙。酒真是启口的好东西。这位地道的农民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忽地就开了，说了许多我们听了很震撼的经历。

此人八岁时，母亲便在1960年活活饿死了，1961年其父自杀，原因却不明。此后便与长他许多的兄嫂共同生活。从小放牛未有读书，极力通过自己的劳作养活自己。他所叙述的生活情景极像兄嫂家的长工，没有对自己生活安排的自决权。话语中有句“兄嫂是露水草”，我听了还真不太明白。事后想想可能是兄嫂在长期生活的重负下，淡漠了亲情，变抚养为一味的经济能力的索取。二十五年的生命历程，让他尝够了人间寒冷。穷困境况下，金钱大于亲情，想必也是生活的一种无助。

问及为什么不和兄嫂分开自立的问题,又引出了他更多让我们目瞪口呆的苦难经历。他说他这辈子来到人世就是遭罪的，说这话时是满脸的悲伤。11岁时，得了心脏病，兄嫂花钱让他住院治疗，据说是借了不少外债；15岁时，在地里干活不小心用锹将自己脚的三根筋给轧断了，兄嫂不惜代价将其送医院救治。还好保住了腿，没有落下残疾；第三次也是在地里干农活，被地里的铁器将脚严重割伤，又是兄嫂将他送医院紧急住院治疗。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想想此人的境遇也算是奇特了。他说不好意思自立，正是在于兄嫂几次的救治之恩让他说不出口，但怨气郁结在心，终日不语，终日不开颜。说到最后，他说谁不想娶亲呢，可生活条件不允许，兄嫂也不提此事。这也算是他最为实在、也是最贴近他心思的话。

事后，我和W君议及他时，说到他的兄嫂若是再花些银两为他娶上老婆，对他也就圆满了。但据我们了解，他的兄嫂属于我们生产队穷困的人家，可说是家徒四壁，根本没有财力为他办成此事。苦难仍要继续，郁结仍然要持续，怨气仍然要累积，长工仍然还要去做。自立门户对他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这就是他的宿命。

写这段人和事时,我极力回忆这位苦人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出了。不知以后的岁月，他的情景如何？我想有机会到乡下再试图了解了解，给自己个说法。

                           作于2015、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