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她在七点钟准时到达餐厅。

 

在餐厅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想自己是否应该迟到一小会儿呢？然而，也就是那么一迟疑的功夫，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所以有些不屑意拿捏这些小技巧，而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是吃顿饭罢了！

 

进了餐厅，她一眼就看见了窗边座位上的他，他也看见了她，伸手向她示意。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很随意的样式，但是看得出来做工考究。她心底想起自己对白衬衫的偏爱来，她觉得，白衬衫是最经典最永恒的服饰，“阳光下的白衬衫”一直是她觉得很美好的事物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把白衬衫和阳光联系在一起。

 

看她坐下，他满脸笑容地说了一句：“又见到你了，真好！”

 

“哦？”她眉毛一挑，“怎么想起了约我吃饭？”问完后她隐隐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

 

“我说过啊，为了弥补上次的全肉宴！”他一脸的坦诚。

 

“有什么好弥补的？”

 

“因为都是你不爱吃的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她觉得自己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他被问乐了：“因为，你吃得很少。”

 

她想说，我本来就吃得不多，但是觉得那样近似于胡搅蛮缠，于是，沉默微笑，结束了这次答疑。

 

他让她点菜，她拿起菜单，想起上次的事，就问他：“你爱吃什么？”

 

“米饭！”他很认真地说。

 

她又气又笑，说：“老鼠爱大米啊？”

 

“对，所以我叫米老鼠”他的认真溢于言表。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好吧，米老鼠，这个饭团很适合你！”她指着菜单上的一款红薯饭团对他说，他点头同意，说：“ok！多点你喜欢的！”她又随意点了几个菜，有荤有素，等服务员写好单离开，他忽然说：“我还爱吃鸡蛋。”

 

“鸡蛋？那刚才为什么不说？”说着，她回头寻找服务员。

 

“不用。。。。。。”他忙伸手过来想阻止她，碰到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本能往回缩了一下，她转过头来，讪讪地冲他笑了一下。

 

沉默片刻，她问：“你爱吃鸡蛋？”

 

“是啊，鸡蛋怎么做都好吃，不过炒的最好吃，和剁椒炒在一起。”

 

“剁椒？”她才想起他们是在一家主营湖南菜的餐馆里。现在的餐馆装修都如出一辙，走的都是妖媚的商务路线：不足的照明、水晶串珠、发光墙面地面加办公家具似的简洁冰冷的摆设，一副从良的烟花女子模样，一边正襟危坐一边还卖弄着风骚。菜品呢，都是改良新派菜，卖相内容都像是经过了中西合璧的艺能培训，让人模糊了菜系的界限。

 

“你是湖南人吗？”她很好奇。

 

“我妈妈应该算湖南人。。。。。。她做的剁椒很好吃，现在外面卖的都没有她做的好吃。”

 

“哦。。。。。。”她想，他居然说到了自己的家庭，通常，男女开始互相讲述童年和家庭就离主题不远了，但是，他没继续说下去。

 

菜陆续上来了，那个红薯饭团很精致，仿佛一个个小礼物一般等待他们去开启。他夸赞她一番，说她很会点菜，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叫什么？”

 

“米老鼠啊！”

 

“你是干嘛的呢？”

 

“米老鼠干嘛我就干嘛。”他脸上的笑让他看上去有点坏坏的。

 

她觉得他周围仿佛有层无形的壳，让她无法接近，只能在壳外面看他，和他说笑逗趣。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恼火，她是恼火自己的自作多情的苗头。

 

他看出了她的恼火，对她说：“你不觉得名字就是个代号，没有什么意义吗？我叫张三李四或者米老鼠有什么区别呢，但是我不想让你不高兴，我叫罗杰，在广告公司工作。”

 

她想，一个人的名字和职业对周围擦肩而过的人来说，真的不重要。每一天我们周围经过无数张脸孔，那些脸孔有不同的代号，为着不同的目的而去。就算停下来相视一笑了，也无须过问他姓甚名谁，去干嘛，因为终究彼此会转头各奔东西。想到这些，她有些莫名的伤感，而她从此后也没叫过他的名字，因为如他所说，罗杰和米老鼠没有什么区别。

 

“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好吗？”他忽然说。

 

她因为刚才名字的事情有些不快：“你喜欢的地方？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坚定而温柔地：“你也一定喜欢，我保证！”他的眼睛透射出神奇的光芒，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她有些失魂落魄。

 

他们的谈话从一开始就是畅快自然的，随意而又投机，在很多事情上有相似的见解和喜好，这一点让她觉得轻松和惬意，也让她对他充满好感。然而他不时透露出来的那种疏离的态度，又让她感到有些不安，但是她时时提醒自己：我并不想和他怎么样，何必深究这些呢？

 

她其实有很多疑问想问他，比如他不用和他的餐厅老板朋友打个招呼吗？他上次是因为听见了她的电话而判定她被爽了约会？但是又觉得这些问题没有意义，是想要确定他的身份还是确定他对自己的好感呢？所以，这些问题便烂在了她的心里。

 

她想，他对自己是有好感的，或者说他是喜欢自己的，这点明摆着，可是他张弛有度的态度不会令自己反感，相反还很受用，何况自己并不所求什么，那么，去拨弄开那一池静水，一探究竟干嘛呢？她想她能如武功高手一般从水面踏过而不搅乱那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