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东

一直想写父亲和母亲，一直不敢写父亲和母亲。

不管什么样的词眼，无论什么样的造句，都不能书写父母的爱，永永远远无私的爱。

少时父母忙于工作，尽可能地给我和老弟最好的物质条件。那个暑假，我一个人去治疗近视的眼睛，妈给我两毛钱买棒冰，两毛钱可以买一支好棒冰了呢，而我每次都用两毛钱买两支普通的棒冰，吃得不亦乐乎。后来妈说，我记得小欣小时候买棒冰都舍不得买好的，如果我们那时经济可以更好些，就不用这样了。妈总是觉得她欠了我们很多，没有给我们一个物质充足的童年。其实呢，在我小时候，每天可以有两毛钱买棒冰的小孩，不多的。可惜我当时没有这样说，直到我上了大学，在离家两千多公里远的城市，回想起老妈这句话，才觉得对不起的其实是我们，是那个馋嘴的小孩。

读大学的时候，老妈送我到学校。上大学了，不一样了，老妈执意要给我买一件时髦的衣服。我们在西湖边的大商场里逛了又逛，终于看到一件绿色的茄克。一旁美丽的服装小姐把我一阵猛夸，帅气啊、英俊啊，夸得我有点头晕，妈则高兴得一个劲笑。可那衣服要400多呢，那会算是奢侈品了吧。我说不买了，妈却执意要买，她让我试衣服，她拿钱。我把衣服套在身上，回头正好看见老妈，她吃力地把钱从内口袋里掏出来，因为用了劲，脸涨得有些红。我至今没法忘记妈那涨红的脸，那个掏钱的姿势，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永远无法回报，即使穷尽一生。

记忆里妈妈是要强的，爸爸是沉默的。所以我一直喜欢妈妈，不喜欢爸爸，觉得爸爸太迂腐，与世道格格不入。大学暑假回去的时候，爸爸在街上拾到两千元钱，交给了民警，甚至没来得及留下自己的名。老妈、弟弟和我都怪他，说他至少先拿回来再说，老爸只说了句，拿回来干什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现在我开始敬佩他，在这样功名利禄浮躁浮华的年代，保持那样的迂腐，就是保持了内心的宁静，保持了最初的信仰。这是一个信仰丢失的年代，有信仰的人，就是幸福的人。

爸爸曾经狠狠地揍过我一次，忘了是什么事了，我冲出了家门，爸爸拿着木棍在后面追。这样说很多朋友都不相信，因为我看上去是从外到内都很乖的孩子，加上小时候格外的瘦弱，又多病，任谁见我都夸这小孩怎么这么乖。只有我知道，在内心里，我是叛逆的，渴望离经判道，与众不同。所以我不喜欢爸爸。每次爸爸和妈妈斗嘴，我总是帮老妈。

是工作了吧，初冬的某天，打电话回家，正好是老爸接的，问我最近怎么样，叫我注意天气，别忘了加衣服。老爸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挂下电话,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突然觉得爸老了，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沉默的威严的父亲。其实父亲一直是爱我们的，小时候我烧得糊涂，他背着我，从家里走到医院，3多公里。只是旧时的教育要求父亲威严，保持家长的权威，所以父亲一直不苟言笑。

父亲的半生致力于学术，深恶痛绝学术界偷鸡摸狗的事，在他看来，学术这个领域，永远是掺不得半点虚水的。他对我们的教育也是如此，做学问，做人，都来不得半点马虎。这是个烙印，深深地烙在了我骨子里。所以我喜欢较真，最初的工作，因为我的较真和少不经事，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我选择离开嘉兴，离开爱了恨了痛了的城市，对爸妈说，是想他们了，其实我知道，无论心里有过多少的霜痕，家总会在那个地方等你。自私吧，为自己的离开，为自己的回归，找一个冠冕的理由。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象父亲，骨子里的清高与厌世。谁说过，男人都是这样，兜一个圈，发觉自己是另一个父亲。

 

PS.十二年来第一次在家过中秋节，把这篇文章送给我的父母，祝他们身体健康，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