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厂是重灾区,这次劫难让很多同事失去了亲人,我办公室有一位,他母亲未能幸免。混乱了五天以后,工厂开始复工。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上班后该如何面对他,该给他怎样的安慰。当我真的见到他的时候,却一句话都不敢说。黑了,瘦了,看上去很累。他故作平静,和往天一样边走边跟我打招呼,我只能故作平静地回了他。而后我一直看着他,想用眼睛跟他说点什么。他不看我,也不将眼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和往天一样边走路边说话,手上做着他的事。这一刻我知道了,他是不想让别人问到他的情况,他不想提。继续做他的事。
好像在我们失去亲人的时候就是应该发狂发飚,觉得那是个过不了的坎才对。可是从他看似平静的表面,我仿佛看不到坍塌的生活。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母亲在失去儿子的当天晚上,把一大碗的蔬菜浓汤一勺一勺给喝了个精光。旁人忍不住说他心肠太硬,那位母亲说,我得吃饭,得有力气,明天还有那么多活要干。那个时候觉得这悲伤是那么不温柔,没有美感,但今天看来很实用。
一个质地坚实紧密地人,他总能想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让生活继续下去,他照样工作,照样睡觉,照样吃饭,他能够控制自己去继续生活的基本秩序。反过来这些秩序又能很大程度上帮助他尽快复原,是个良性循环。他把泪水压回心里,用他们强大的力量把这些泪水转化为滋养,从而使自己再获得一次成长的机会。我相信这种滋养的力量。我的同事是这样,我们灾区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他们保持镇定维持着日常的生活,很明智的选择。
“喂。。。。。。”
“喂。。。。。。”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能”
片刻沉默。。。。。。
“你是小雪吗?”
“是,你是弢吗?”
“是......”
再次沉默。。。。。。
“你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
“你的声音变了”
“我找了你两年”
“我也找了你好多年”
“我知道家乡这次很惨,你没事吧?家里人都好吧?”
15年,我们没有一点联系。当灾难来临时,他千方百计找到我的电话,我们联系上了。这15年里,我常常想像他的模样,搜寻完我的记忆,可是他的样子太模糊,几乎不能辨认。当我听到他的声音,他的样子立刻浮现我眼前,重来没有过的清晰。可是眼泪让他的脸渐渐模糊。不要,我要看清他的样子。使劲擦了眼睛,可是他还是模糊了。我没有让他察觉到,因为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有泪水,这个泪水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重逢的激动,关心的感激,多年没见的委屈,对他的牵挂,还有淡淡的伤感。还好,这只是电话里的重逢,要是真的见了面,这些感慨逃得出他的眼睛吗?
我很好,一切都好。我永远是你心中那个活泼,爱笑,敢做敢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