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同归还

马尔科姆•贝尔三世（文）

马尔科姆•贝尔三世（Malcolm Bell III）现任弗吉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Virginia）麦金太尔艺术系（McIntire Department of Art）名誉教授。他专门研究希腊艺术考古，并担任位于西西里的默干提纳（Morgantina）发掘项目联席总监。

各国政府通常赞成归还文物和艺术品以保护本国文化，防止外国博物馆和收藏者的侵占。马尔科姆•贝尔阐述了这些主张的法律和道义依据。

《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把“归还”定义为“把（文物或其他物品）还原给来源国或来源地”，进而承认归还是一个复原、重归完整的过程。许多文物和艺术品对某一社区或民族具有特殊的文化价值。如果把这些作品搬离原始文化环境，它们便失去了存在的背景，并使该文化缺失了其历史中的一部分。

归还请求中所涉及的往往是文物。直接原因通常是来源国或社区从法律或道义上提出要求。虽然反对归还者经常以这些要求是因应民族主义的目的为由而予以拒绝，但支持归还者通常提出不受政治影响的理性依据。许多国家——尽管不包括美国——宣称，位于国家边界以内的全部地下或水底古迹、文物、墓穴和建筑均属国家所有——其中有些在经偶然或发掘发现之前并不为人所知。宣布这种所有权的国家大多曾因外国博物馆和收藏者对其古董的猎取而受过掠夺 。

来源国的所有权主张有两个益处：

1)阻止未经正式手续的挖掘，这类活动破坏考古现场，导致文物损失其功能和历史背景。
2) 防止出口非法发掘的文物和艺术品。

对所有权的要求有助于保护地下的文物，一俟这些文物被发现，能够阻止它们流入国际商业和收藏领域。这种法律要求是多数归还请求的依据。

国际法律和规范承认归还，并制定了相应规则。1970年，名称繁琐但极为重要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 (UNESCO) Convention on the Means of Prohibiting and Preventing the Illicit Import, Export and Transfer of Ownership of Cultural Property）获得批准，力求阻止遭劫古董的国际贸易。这使得购买没有正式文件证明的古董的买家认识到（或者应当认识到），1970年之后购得的文物如果出处不明，它们的合法性便处于不确定状态。来源国已向著名博物馆和收藏者施加压力，要求他们放弃此类古董，过去十年间已有相当数量的文物被归还。

因此，文物归还要求通常具有有力的法律依据。古董若是非法出口的，很可能也是非法发掘的，而且具有重要意义的是，美国法院现在将这种文物确定为失窃财产。我们还会注意到，即使在私人财产权极受尊重的美国，政府也对源自联邦土地的古董拥有所有权——如果是私人发掘和出口的，则会要求外国归还。

新的立法还可以提供其他归还理由。在美国，1990年《美国原住民墓藏保护与归还法》（Native American Graves Protection and Repatriation Act）要求博物馆和收藏者向美国原住民部落交还遗骨、陪葬品和圣物——有些是早在十九世纪中期发掘或收藏的。尽管《美国原住民墓藏保护与归还法》不适用于美国境外的类似私人持有物品或藏品，但它为持有对部落文化甚至民族国家具有重要意义的文物的所有外国机构树立了样板。1897年被英国殖民当局从现今尼日利亚攫取的非凡的贝宁（Benin）青铜器收藏品就是一个例子。今天在各大国际博物馆展出的这些非洲艺术作品，是作为其创作地的当代民族国家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有朝一日可能会物归原主。

赞成归还的另一个（与法律相对的）理由是道义权利。近来，作品本身被开始认为具有这种权利。这包括：

• 存续权——在此我们可以回想塔利班在2001年故意毁掉巴米扬（Bamian）大佛的悲剧。

• 妥善保存权。

• 相关历史或考古文件保存权。

• 公开展示权。

• 破碎作品合整权。

这些权利当中的最后一项——合整权——对于归还有重要意义，它再次提醒我们归还是一种复原形式。散布在世界各地博物馆的破碎作品应当被作为完整作品的组成元素来看待和理解。古希腊人认为，雕像要让它所表现的主体富有实际生命力，所以完整性是模仿或具像艺术作品的一个基本特征。许多例子表明，通过明智、互惠的交换，被分解的古董能够重归于整。这方面最显著的一个例子是各部分（拉丁语是disiecta membra）流落各地的最伟大的单件古典艺术品：坐落在雅典卫城（the Acropolis）——世人所称帕台农神庙（Parthenon）——上的雅典娜神庙（temple of Athena）。帕台农神庙的许多大理石雕塑在1803年被英国人运走，今天保存在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少数其他雕塑则流落其他地方。有各种政治、经济和法律意见支持向希腊归还所有帕台农雕塑，但其中最具说服力的是有关这座伟大神庙自身整体性的主张。这是归还帕台农雕塑的最好理由。无论对部落文化还是对伟大艺术作品而言，恢复其完整性都是归还文物和古董的切实和根本的理由。从这层意义而言，归还是正义的表达。

反对归还

詹姆斯•库诺（文）

詹姆斯•库诺（James Cuno）现任芝加哥艺术学院（Art Institute of Chicago）院长兼埃勒维兹.W.马丁（Eloise W. Martin）主任，著有《谁拥有古董？博物馆与我们的古代文化遗产之战》（Who Owns Antiquity? Museums and the Battle over our Ancient Heritage）（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为博物馆参观者提供来自世界各地的多种艺术品，能增进理解、宽容和广博知识。詹姆斯•库诺认为艺术品不仅超越创作它们的文化和民族本身，而且也超越国界。

美国的艺术博物馆对馆内的艺术作品给予专业精心呵护。那些收藏着代表世界诸多文化的艺术作品的博物馆的馆长和馆员相信，通过向参观者介绍多种多样的艺术，能够帮助消除对世界的无知，同时增进对不同文化的求知欲和宽容。

在今天这个城市化和全球化的世界，这一点尤其重要。不妨以我居住和工作的芝加哥市为例。根据2000年的人口普查，42%的芝加哥居民是欧洲人后裔，37%是非洲人后裔。拉美裔既是最高比例的外国出生居民，也是芝加哥人口增长最快的族群。这座城市拥有美国第五大外国出生的人口，美国第二大墨西哥裔人口，以及美国第三大南亚裔人口。此外，芝加哥是拥有世界第三大希腊裔人口的城市。芝加哥人口约有22%出生在外国，他们包括26个以上种族群体，讲40多种语言。芝加哥艺术学院通过不带偏见地展示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作品，不仅向参观者介绍在时间和空间意义上同他们相去甚远的文化，而且也越来越多地向人们介绍他们邻居的文化。

博物馆应当是百科全书式的；它们应当努力呈现源自诸多不同文化的艺术。哲学家保罗•利科（Paul Ricoeur）曾说：“当我们发现有多种文化，而不只有一种文化，并因此……认识到文化垄断就此终结时……突然间，异己的存在成为可能，而我们本身便可能属于‘异己’之一。”可以说，他的这番话仿佛就是在描述百科全书式的博物馆。展现其他文化是百科全书式博物馆的重要目标。

世界各国政府倾向于主张文物是国家财富。在某一国家发现的艺术品被说成是因共同的历史甚至民族根源而与该国相连，并且往往被视为区分一国与另一国的不可磨灭的标志。收藏着包罗万象的艺术品的百科全书式博物馆不赞同这种狭隘的文化定义。这些博物馆要让参观者看到艺术超越政治界限。艺术作品——绘画、文物、音乐或舞蹈——超越创作它们的文化和民族，交织不同民族的历史；例如，希腊艺术对后来的罗马、犍陀罗（Ghandara）和新古典欧洲文化的影响，或者印度教、佛教和波斯伊斯兰绘画、诗歌和音乐对印度文化的影响。政治学家拉库散•于本（Roxanne Euben）中肯地警告我们，不要把世界划分为“同一、明确、彼此界限分明的实体，从而将世界分隔开来，抹杀了每一类别内的差异以及它们彼此在历史上的兼容并蓄。”当艺术和文化严格依附于国家时，我们就失去了把诸多民族凝聚在一起的跨文化纽带。

美国艺术博物馆致力于根据一切相关的国内和国际法律及条约，发展百科全书式的藏品体系。我们调查每项可能收购的作品的合法性。它的来源地是哪里？如果来自国外，是什么时间出口的？所有权的近期经历为何？我们必须确定我们对一件艺术品能够明确地持有所有权。如果我们后来了解到收藏的艺术品是非法出口的，我们有道德和法律义务将其归还。

但是，有些人主张，即使艺术品是合法收购的，也应当归还给其“本”国。他们认为，这些物品属于另一国家的权利范围，因为它们被认为对要求归还的那个国家有意义，对该国及其公民的认同和自尊有重要性。这涉及改写历史。我们应当把线划在哪里？历史迢迢漫长，并非井然有序。某个民族国家今天拥有的疆域，在过去很可能属于不同的政治实体，有着不同的后裔。我们不妨以大非洲-欧亚世界为例。在3500多年间，各帝国或张或缩，互有起落；这当中包括古代的亚述、埃及、波斯、希腊、罗马、莫卧儿（Mughal）印度，以及近代的葡萄牙、法国和英国，等等。在一度位于希腊帝国边缘的阿富汗制作和发掘的古希腊艺术品，应属于希腊还是阿富汗？在贝格拉姆（Begram）发现的古埃及玻璃和象牙制品现存于喀布尔的国家博物馆，后者不乏印度、波斯和希腊先例的影响，又该当何论？它们属于哪个现代国家？指明艺术和文化权属的界线并不明确。

也有些人呼吁归还艺术品，为的是让现在失散的某个作品的各个部分重新团聚。这又需要回答在哪里划线的问题。即使想让失散的艺术品重新团聚，该在哪里团聚呢？在持有艺术品不同部分（例如，一大块圣坛装饰品上的一片镶板，或者一组雕塑中的一件雕塑）的诸多国家、城市和博物馆当中，应当指定哪一个地方作为重新团聚的艺术品的“归宿”？

我认为在法律限定范围内，应当鼓励任何地方的博物馆收购代表世界众多不同文化的艺术品。这一点可以通过购买或长期出借以及与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和国家合作做到。这些藏品促进以国际化的眼光看待世界，增进以历史性的准确角度理解文化变迁。

印度裔经济史学家三桔•萨布拉曼洋（Sanjay Subrahmanyam）写道：“……民族文化如果没有信心宣称它和所有其他民族文化一样，是混血儿，是交汇点，是源于机缘巧合和意外结果的各种因素的混合体，它就只能走上恐外和文化偏执的道路。”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和时代，百科全书式的博物馆能够对抵制这种危险倾向发挥重要作用。

（此文系美国国务院国际信息局出版物）

美国国务院国际信息局 http://www.america.gov/mgck

本文来自美国参考 http://www.america.gov/st/peopleplace-chinese/2011/March/20110324172422x0.8321889.html?distid=u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