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北川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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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星光成长计划 |
第二天早晨很早,我们驱车前往了北川。北川这个地方,当年作为志愿者领队的我要去,但是另一个领队因为危险非不让我去,纠缠很久之后,我便深深记住了这个地方。在前往的路上,我心里还是有些阴影,毕竟那是当年死伤最为惨重的地方,今天的北川,会是什么模样?
“旧北川已经全部不能住人了,现在修了一个地震纪念馆,所有的居民转移到了现在的新北川县城。政府修建了新的小区,叫尔玛小区。楼房,体育场,游泳池,图书馆,青少年活动中心,应有尽有,就是人比较少。前些天我过去,看到路边有个青年没有胳膊,我心里当时就受不了了……”
这是今天的当地负责人在车上说的一段话,让我们的心里有点沉重。资料上显示今天的回访对象里有一位是失去亲生女儿的妈妈,我和两位记者有点担心,她愿意再次回忆起来吗?就算我们不问什么,这样的场景下也会想起一些什么。我们面面相觑……
“杨阿姨当年失去了自己的女儿,遗体好几个月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没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她家的生活一下子掉进了深渊。没有了女儿,其他有什么都不重要了……后来金色阳光的志愿者开始尝试跟她沟通,帮助她重新建立活下去的勇气,不断给她们加油鼓劲,慢慢她从悲痛中重新站起来,现在也成了金色阳光的志愿者,去帮助别的还没有走出来的人。所以啊,她今天是主动要求跟你们讲讲她的故事.”
我们听了有些诧异,但是谁都没说话,大家都有些静默了……
随着车缓缓开入北川新县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简直就是北京通州任意一新住宅小区的样子,只是楼与楼之间的间隔比较大,整体看上去非常宽敞明亮!我们去的时候是上午,大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什么人在小区里晃悠。标准游泳池让我们有跳下去一游的冲动,绿化带里的树苗还比较小,因此用很多木头绑定支撑,各种各样的餐厅和小卖部林立,人也比较少的说。今天回访的三个人中,有两名是西南科技大学的学生,他们用业余时间在这个小区里做志愿者。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三年,能重建的,能给与的,政府已都妥善安置,但人心的创伤是不可弥补的。即使今天住在与旧北川完全不同的新城区里,物质条件一应俱全,甚至让我们都羡慕不已,可是90%的北川居民都有亲属遇难还如何重建?
进入金色阳光心里咨询中心,有两个小男孩,他们不爱说话,还挺害羞。问三句,答一句;问一句,答三个字。这就是志愿者周权让和李晓景。整个回访的过程中,他们两个小男生乖乖的,不多说一个字,不表功,不抢功,不抱怨。我中途出来去卫生间的时候,走进一个小走廊里,走廊的边上支着一个煤气灶,旁边有两个妇女,一个切花菜,一个洗米,我回去之后问他们,平时怎么吃饭?游泳池那么漂亮,你们会去玩吗?答曰:“自己煮饭吃,大家轮流煮饭,游泳池只是偶尔去,因为那是要交钱的,我们收入不高,能省就省。”我就忽然想起来刚才看见的那个灶台~~~恩,他们今天中午吃花菜!
在我的视角里,这两个男孩子都是比较内向,平和的人,我在想,在这种和平时期,安宁时期,他们要怀着怎样平和、奉献的精神,才能在这里日复一日的遭受拒绝与不理解——一步步深入受伤者的心灵——取得信任——帮助疏导?我觉得这是很难的一项工作,比如开始时候被拒绝,甚至被轰出家门的情况很多很多。当年太多的志愿者来到这里,看上去要帮忙似的,遇难家属一遍遍讲述自己心里的难过,一次次勾起不堪的往事,然后那些远道而来的志愿者听完故事就走了……如今的他们,还怎能轻易相信“志愿者”三个字?这两个男孩子每天的工作,都在为之前所有的不负责任努力去翻牌。那些因为冲动和想出名而从事任何志愿活动的志愿者,你们看到了吗?
杨阿姨此时插话进来:“可要感谢这些志愿者们,他们没什么收入,都是花自己的钱,为我们服务,开导我们,为我们着想。很多人不理解,我开始的时候也不愿意说,我老公根本不愿意见他们,他们来了我家三次,三次呐!每天跑来跑去,还要被不理解,还要被敌视,太不容易了,他们也还是孩子。”
“我的女儿是在北川中学,就是受灾最严重的那个学校。女儿去世之后,我和老公天天以泪洗面,到现在我老公还出不来,每天需要吃药来镇定自己的情绪。三年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再要小孩。多亏了这些志愿者天天去陪我们,帮我们。我觉得我现在情绪好多了,就要帮他们分忧。我每天骑车来上班,路上碰见孩子同学的家长什么的,也会停下来关心一下。我们遇难孩子的家长之间,都有同样的痛楚,彼此只能互相鼓励活下去。每次见面都互相鼓励一下,互相开导一下,这是我现在的新工作。”杨阿姨说此话的时候眼泪不断流出来,又忍着停止哭,那种感觉,我相信你我是无法体会,更是无法理解的。
我想起曾经有一次活动当盲人,我和同学阿飞被蒙上眼睛,被人用绳子牵着走进灰常,用听力去感受周围的一切。蒙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眼前的那种黑,是一种绝望的黑,是那种不再有任何方向感的黑。我被绳子拉着往前走,前面的人,我忽而抓到她的衣服,忽而又丢掉了。我不断的大喊:我找不到前面的人了……坐下来以后,我不断的问阿飞:“阿飞阿飞,你还在吗?”那种想要依靠的恐惧感从心底蔓延出来。再次睁开眼之后,我意识到,我们谁都无法去代替盲人感受她的世界,我们口口声声说的理解残疾人,其实只是口头的一种说辞,或是作为健全人的一种优越感罢了。以前我觉得我是同情盲人,或者其他残疾人的,但内心也会有点小小的不得劲。但那天,当我摘下眼前蒙着的布的时候,我回头看坐在最后一排的盲人阿姨的时候,我内心的芥蒂神奇般的没有了,是真的没有了。我感觉我们真的真的是平等的,一样的、快乐生活的人。我回头看了看那个经常跟我在家吵架的阿飞,拉着她的手愉快的出门,健全的生命多么美好,而又值得人去珍惜。
所以,此时此刻,即使我用多么大的诚意去理解杨阿姨的内心痛苦,都是徒劳的,我相信这一点,因此我不会说什么“别难过,我理解你!”我们只能等待,等待杨阿姨心情自己平复下来。能站在自己的伤口上帮助别人,其实每次帮助别人都是再一次的撕裂自己的伤口,这样的难度,恐怕用“敬重”这样的词汇也难以表达内心的震颤。
我们默默的结束了采访,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沉重,但又不敢触碰。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北川中学遇难学生家属,很多话不敢问,也没法问,因此今天的采访便显得很寂寥。
出门的时候正值正午,阳光暴晒下的马路显得格外苍白,我站在一棵小树的身边轻轻的摇了摇,它没有丝毫的晃动。一位路人停下来看着我痴狂的动作笑了笑:
“你没看见周围有木棍支撑着它吗?倒不了!”
我仰头看着小树顶端小片小片的树叶,阳光斜射下来,竟有满眼七色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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