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中有一個字是由四個“工”字組合成的： 圖一 甲骨文 展（會意字）

我在上講裏考證了甲骨文的“工”是當時建造房屋的土坯，而在現在的山西境內當時有一個方國叫做“工方”，我認為就是應該以為殷商建造宮室為勞役的一個敵對的方國。

“工”既然是土坯，圖一這個甲骨文字就是用土坯壘成的牆壁，所以這個甲骨文字的本義就應該是牆壁，引申義就是動詞展開和鋪陳的意思。這一點在甲骨文和金文的“塞”字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甲骨文 塞   金文 塞 兩字中的本義是用土坯封閉一方牆壁。這正是《詩經·七月》的“塞向墐戶”的意思，即在過冬前用土坯將北面的窗洞封閉起來以防止北風并保持室內的溫度的意思。

圖一這個甲骨文字（四工）的本義究竟是“墻”還是“展”呢？從這個甲骨文字後來的發展路徑看，本字應該是“展”。用土坯砌成牆壁就是展開和鋪陳的意思。但是發音是什麽呢？我們從小篆的“展”字可以看出它的演化和發展。如圖二： 小篆 展（形聲字）

從圖二可以看出，小篆的“展”用甲骨文“展”作為它的聲符，它的造字結構是從尸從甲骨文展從衣。爲什麽甲骨文“展”會發生這樣的演化呢？原來很單純的本義牆壁，引申出動詞展開和鋪陳的意思都可以理解，但是爲什麽到了小篆就由一個會意字變成了從尸從衣的形聲字了呢。這就要從西周的一種祭祀談起：

西周人在祭祀祖先的時候，讓這個被祭祀的祖先的長孫扮作祖先的模樣展示在祭祀儀式上。整個祭祀過程中這個扮成祖先的長孫一句話也不說，很顯然這個長孫扮演的是一個已故的祖先形象，這個形象就叫做“尸”。對于被合族祭祀的已故祖先而言，這個長孫的形象只不過是一種展示而已。它任由大家的擺佈和膜拜，一是因為它扮成的是合族的已故祖先，二是因為他是宗孫，即家族直系繼承人。

我們看到這個“展”字從甲骨文（會意）到金文（會意）在發展到小篆時已經被作為聲符造字了。其本義也從當初的“展開”和“鋪陳”演化為小篆的“展示”和“輾轉”的意思了。所謂“輾轉”是指在祭祀中，“尸”是按照祭祀禮儀要求站立、走動、享受祭奠、享受貢品，它不得不頻繁地代表已故祖先從事各種禮儀活動。

學者們在窮究漢字“展”的定義時，已經不知道它的本義的由來，因此產生了一些令人費解的觀點：

《說文》：“[四工]展。極巧視之也。從四工。”

《說文》：“展。轉也。”段注：“陸德明云：‘《字林》作輾。然則《周南》作輾轉。非古也。’《毛傳》曰：‘展。誠也。’《方言》曰：‘展。信也。’此因展與真音近（而）假借。……展。布四體之意。”段玉裁的結論是令人信服的，所謂“布四體”就是展示動作的意思而已。就是祭祀儀式上“尸”的所作所為，就是“輾轉”之意。我們看到從甲骨文“展”到小篆的“展”，在短短幾百年間，字的本義已經發生了由物（墻）到人（尸）的轉移。它原先作為“牆壁”的本義，和作為展開和鋪陳的引申義已經基本消失。而代之以“布四體”的本義，這是後來漢語中“展覽”的“展”的來源。

《玉篇》：“[四工]。今作展。”

但是我也從甲骨文“展”的演化過程中發現，甲骨文的[四工]“展”是小篆“展”的初文。這一點給了我們以深刻的啟示：漢字系統在其三千多年的發展過程中，一直是像一顆大樹一樣有機地、完整地、聯繫地成長著，象一條鮮活的生命，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它的生命的新陳代謝。每一個漢字都有它清晰的成長和變異的脈絡，也就是“無一字無出處”的。而作為漢字系統的根就深深埋在古老的殷商大地。

偉哉，殷商的造字者們！

【甲骨文字本義小結】

展的本義：用土坯砌成的牆壁。引申義：展開、鋪陳。小篆展的定義：展示，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