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3-韦庄-《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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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面第四首词就说了:
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这首词里边你要注意了,我说韦庄的词跟温庭筠不一样,他是这种句法章法的结构呼应、转折,他的口吻好。你看开头他先说了 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 ,后边下半首又说了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 。一首短短的小词之中,两次用 须 字。两次用 莫 字。而且 须 莫 两个字,总是前后呼应的结合。没有死板的教条,说你作小诗不能重复。你如果有深厚真挚的情意,必须要重复才能表达,你尽管重复,没有一个死板的教条,只是在你自己。第一,你有没有真切深挚的感情,第二,你有没有能够掌握语言文字的能力,传达你真切深挚的美好的感情。王国维 能感之 还要能写之 你光是能感之那不成,你要能感之而且能写之,而这个写是没有死板的规章教条的,只是说,你要能选择最适当的语言文字,传达你最真挚的感情。这个 须 字跟 莫 字,用得太好了。须 字是说你一定要这样,莫 字是说你一定不要那样。这么重复地说,你一定要这样,你一定不要那样,这是多么深切的一种叮咛嘱咐。而在这种叮咛嘱咐之中,正是因为你不能做到这样,所以他说 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 ,我劝你今天晚上有酒,你就要好好地饮酒沉醉了,为什么?因为 樽前莫话明朝事 。还不是说明年,就是明天的事,你不要谈明天的事情。那可见这是多么悲哀、痛苦的一种环境和境地。明天应该是多么悲哀,多么痛苦的,多么你不能够清醒去面对的这样惨痛悲哀的现实。所以说 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是唐朝的昭宗被杀了,朱温篡了,唐朝灭亡了,他没有家国可归了。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所以张惠言的推测,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张惠言说(这五首词是)他 留蜀后寄意之作。这个主人,西蜀的王建。王建对他是看重的,所以王建特别把他从长安第二次请到四川,让他做掌书记。而且前蜀建国,请他做宰相,开国的制度都出于韦庄的手中,王建对他是看重的,是重用的。是 珍重主人心,所以那 酒深情亦深 。你要知道现在的主人对你是看重的,他今天劝你饮酒,说 劝君今夜须沉醉 ,他的深杯的酒,正代表着他的深沉的情意。前半首都是从主人那方面说的。主人说 劝君今夜须沉醉,你 樽前莫话明朝事。主人的感情是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后边的两个 须 跟 莫 ,是他自己说—前两句是主人的话,后两句是自己的话。说 须愁春漏短 ,你莫诉金杯满 ,这主人又说了,说你应该愁,须愁 是 春漏短,这个 漏 是中国古代滴水的更漏。春夜是短暂的,春宵苦短,要珍重这短暂美好的日子,须愁春漏短。 莫诉金杯满 ,你不要推辞,说这酒已经很满了,我不能够再喝了,你不要推辞。杜甫曾经写过两首伤春的诗《曲江》,他说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外边是这么悲哀的惨痛的现实,所以说你不要厌倦,不要推辞,你已经喝酒喝得很多了, 莫厌伤多酒入唇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 ,你不要推辞,说我已经满了,我不要喝了,你不要推辞。(我以为韦庄的 须愁春漏短 一句,还更可能暗中喻示了他自己的迟暮衰老,含意是极悲痛的。)
遇酒且呵呵,这是我当年年轻的时候,读韦庄词所不喜欢的一句。我说这句写得一点也不美嘛,这个这么笨,什么叫 遇酒且呵呵 嘛?我就不喜欢这句词,我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欣赏的什么能力,我就不喜欢。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句词是写得很了不起的一句词。呵呵 是笑声,我当年说它不好,因为 呵呵 就是空洞的笑声,没有真正的欢笑的感觉,我以为它不好,可是就正是它的好处。因为他本来在饮酒之中就没有真正的欢乐,他是强颜欢笑,所以他说 遇酒 就 且呵呵,说得非常好。不是说你对酒就果然的欢乐,你就暂且发出了这一种空洞的笑声,是强颜欢乐的笑声。这两句写得非常好。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他说这么短暂的人生,能够有多久的生命啊,那今天有主人对你好,你就留在这里吧。可是,留在这里,他果然就把当年的红楼忘记了吗?所以,我们现在就把这个问号找到一个解答了。我们从韦庄的生平来看,这应该是蜀。
以上文字依据
叶嘉莹先生《唐宋词系列讲座》
第十讲之韦庄
视频字幕
《唐宋词十七讲》第三讲之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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