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红楼梦》小厨房里的人情世故

    心细如发的凤姐向贾母、王夫人建议让李纨并姑娘们就近用餐，免去奔波。王夫人立刻表示赞同并指示：“新鲜菜蔬是有分例的，在总管房里支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鸡，獐，狍各样野味，分些给他们就是了。”贾母有所顾虑，凤姐立马解释了开办小厨房的依据：“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同时以宝黛姐妹们身体为由彻底打消了贾母的顾虑，并获得一次评价极高的口头表扬。
    

    柳嫂，原是梨香院的差役，靠着一贯小心殷勤的良好表现，成为小厨房的负责人。厨房虽小，却关系着排名“吃喝拉撒睡”第一位的饮食问题，实在不可小觑。小厨房的开支来自分例，从少爷到姑娘至丫鬟，人人都有相应的分例。如无人事变动，每月小厨房应有上头下拨的固定用餐专款。这四五十个人的人头经费合起来，当是一笔数量不少的银子。凤姐不会缺心眼到让姑娘们的饮食水准下降，何况老太太的心尖尖宝黛二人也在其中。
    

    这笔专项经费自然由柳嫂向总管房里支取，支取的上限是分例总额，支取的东西包括钱物两类，碰到进贡收租的时候还可以额外领取一些野味。小厨房在高层领导的直接过问下，风风火火地办起来了。从此之后园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饭，炊爨饮食亦便。
    

    聚集吃饭大致有个特点：人越多，菜越多。众姐妹跟着贾母吃饭的时候，一大桌子上即便有不合心意的菜，也必定有合口味的，不愁吃不好。如今有了小厨房，方便了许多，却未必吃得比以前好。就像有六个人出去吃饭，必定是点菜，不太可能人人一份盒饭或是套餐，点菜的种类也必然比盒饭套餐中的几荤几素来得丰富。考虑到主子们都在各自房中用餐，小厨房送去的必然是清一色的菜式，相当于套餐。故，看到探春吃什么，就能猜到黛玉吃什么，宝玉吃鸡，迎春不至于连鸡骨头都看不到，以此类推。
   

    于是乎，问题出现了。常言道：众口难调。有人爱吃鱼，有人怕腥味，有人爱吃辣，有人爱清淡。十个菜里，或许爱吃的就三四种，可五个菜里，要是一样都不爱吃呢？难不成饿肚子？或是刨两碗白米饭？再厉害的厨师也只能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口味。在这种情况下，单点应运而生。先看看单点的例子：“正说着，忽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说道：“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柳家的听了，便将茯苓霜搁起，且按着房头分派菜馔。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柳嫂道：“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可以看出，四件事发生的情况不完全相同。
    

    芳官传话时，当是午后，离晚饭时间尚早，柳嫂完全来得及调整，直接给宝玉加一个菜，或是替换掉计划中的一样菜，少做一个人的分量。司棋点炖鸡蛋，已经到了快要用餐的时间，只能是增加一个菜。晴雯点芦蒿，看不出时间，但似乎是已经在用餐了，对当天的菜不满意才派人来单点，这样，也是纯粹的增加。探春宝钗点油盐炒枸杞芽儿，两个妥当人，当及时通知厨房的，但从给钱一举动来看，颇有些讨饶麻烦的意思，若以为是二人在用餐时突发奇想，也未尝不可。
    

    两个例子是主子，两个例子是号称副小姐的大丫鬟。谁是谁非，一时有些迷糊。到小厨房单点可不可以？需不需要付钱呢？按理应该不需要付钱。但是需要满足一定的前提条件。前提就是：1、尽可能提前通知厨房，使其有时间调整、预备，避免浪费。2、不能提过分的要求，过贵过刁，不能超过分例。这两个条件既适用宝玉等主子，也适用晴雯等丫鬟。只看宝玉、平儿过生日众人凑分子让厨房预备酒菜就知道了。
    

    那么，探春宝钗为何加个菜付钱呢？“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还预备的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
   

    探春宝钗都是极其懂得礼数的人。单点菜固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会给厨房带来一定的不便。贾母当初顾虑，就是怕多事怕麻烦，毕竟，方便了自己就意味着要给其他人带来相应的不便。看那五百钱，远远超过了一份菜金，显然不是为了这道菜，而是借钱对柳嫂表示感谢，不然，菜金就是菜金，打赏就是打赏，二者性质完全不同，怎能混淆。
    

    小厨房究竟有没有油水呢？这应该是肯定的。人人都单点，柳嫂会不会赔钱？赚头肯定是越来越少，真到了要赔的地步，就不是和小丫头争这一个两个鸡蛋了。柳嫂掌握的这一笔费用，她必定先确保自己一定的收益，而后在这基础上才考虑对谁大方对谁抠门。
    

    不过，柳嫂显然是个看菜下碟的主儿。得宠的主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得宠的，靠一边儿站。这可真印证了那句“上上下下都是富贵眼”。历来经费、人事最难控制，也最易有猫腻。这两条柳嫂都占了，可谓深悟其道精髓。且看：“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上半天。在厨房内正乱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
亏空，亏到哪儿去了？填了谁的空？不必多说大家也能明白。
   

   真正是小小一个厨房，藏着多少人情世故。唯有利，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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