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龚古尔文学奖获得者--维勒贝克的12首诗,树才译
(2010-11-28 00: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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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米歇尔·维勒贝克的12首诗
树才
白昼升起,长高,又坠回城中
我们穿过了夜,毫无解脱之感
我听见公交车和社会交换的
微妙传闻。我进入那种在场。
今天发生了。不可见的表面
在风中界定我们的痛苦生命
在可怕的速度中成形,变硬;
但肉身,肉身是某种属于。
我们穿过了疲倦和渴念
未能找回童年的梦幻滋味
微笑深处不再有什么大事
我们是我们自己透明的囚徒。
我们等待,安静,孤单,在白色跑道上
一个马里人正包扎不值钱的杂物
他寻找一种远离荒漠的命运
而我,我不再有任何欲望。
冷漠无言的云朵
把我们重又带回孤独;
突然,我们不再有年龄,
我们赢得了高度。
当那些可触摸的幻觉消失
朋友,我们将孤零零地缩回自身。
在我们肉身向着极限的过渡中,
我们会遭遇可怕、静止的时刻。
大海平坦无奇
分散生存的渴望。
远离太阳,远离神秘,
我将努力追随你。
生命的琐碎摊开在桌上:
一包纸巾,用了一半,
一丝绝望,备用钥匙;
我记起你曾是令人渴望的。
在炸薯条店和黑人啤酒屋之上
星期天铺展它有点粘乎乎的帆;
我们走了几分钟,步子轻快,
然后回来,不愿再见到别人,
只想用几个小时看看彼此;
在盥洗室里,你脱光了身子
你的脸起皱,但你的身子很美
你对我说:“看着我。我是完整的,
我用手臂抱紧胸,死亡就不会
拿走我的眼睛像拿走我兄弟的,
你让我明白了祈祷的意义,
看着我。好好看着我的身子。”
用这种方式,帕特里克·阿拉里说服姑娘们
来到我们的包厢
我们那时十七八岁
当我又想起她们,我看见她们的眼睛闪着光
如今为了跟另一个人说话,跟另一个人类说话
这真是桩累人活儿,一种麻烦
(从这些词最强烈的意义上说,
从它们的古老词语中的意义上说)
光的孤独
在山岙里,
当寒冷获胜
并合上眼皮。
到我们死那天,
难道就这样吗?
衰老的肉身在夜深时分
它的欲念并未减弱
肉身孤零,在夜里,
渴望着温柔,
几乎崩塌的肉身感到一种灼人的青春
再生。
尽管四肢疲惫,
尽管昨天步行,
尽管菜肴“美味”,
尽管畅饮啤酒,
绷紧的肉身,渴望着温柔和微笑,
在早晨的光中继续颤栗
在永恒中,神秘的晨光
照临山顶。
空气有点鲜,百里香的味道:
这些山邀请幸福前来
目光停歇,扬向远处:
我试图赶走恐惧。
我知道一切恶源自我,
但我又源自内心
在清澈的风中,有欢愉
但在皮肤底下,有恐惧。
在这些不太高的
群山的风景中央,
我一点一点重拾勇气,
我把我的心打开了,
我的双手不再被缚,
我已准备好幸福。
我们走在城里,遇到一些目光
我们人类的在场由此确认;
在周末的绝对的安宁中,
我们缓缓地走在车站周围。
过于宽大的衣服遮住灰色的肉体
在暮晚时分几乎是静止的;
我们小小的灵魂,一半被判有罪,
在皱褶间躁动不安,然后平静。
我们存在过,这就是我们的传说;
我们的某些渴望建造了这座城市
我们同强大的敌手战斗过,然后
我们瘦弱的手臂放弃了指挥
我们远远地掠过所有可能之物;
生命冷却了,生命遗弃了我们
我们凝视着这些半消失的肉身,
寂静中几个敏感的数据浮现出来。
在取代我优雅的糊里糊涂中
我看见静止的草坪铺展开来,
还有蓝色的楼房,乏味的娱乐
我是受伤的狗,表面的技术员
我是系着死婴的浮筒,
太阳把鞋晒爆把鞋带解开
我是那颗暗星,那觉醒时刻
我是当下此刻,我是那北风。
一切都发生,都在,都只是现象
没有一桩事件是正义的,
应该向着那颗明净的心:
一道白帘落下,舞台重又封闭。
我总觉得
上帝那微妙的、间质性的在场
消失了。
我们现在飘浮在一个荒凉的空间里
我们的躯体赤裸。
飘浮着,在郊区停车场的寒意中
对面是商业中心
我们的上半身被柔软的动作指给
星期六早晨的那些夫妻
背着孩子,背着努力,
而孩子们嚷嚷着,争论着变形金刚。
如此安静,在昏迷中,
她甘心去冒某种风险
(像人们有时忍受太阳,和它的唱片
趁痛苦还没有变得那么残酷),
设想一下每个人都像她,
当然,情况并非如此。
她本可以过上一种温柔、完整的生活
在动物们和小孩子中间
但她选择了人类社会,
十九岁时,她是那么美!
她的金发在枕边
围成一个奇异的光环,
像天使或溺死者
之间的一个中介。
如此安静,美得彻底,
她几乎拱了一下被单
呼吸着:但她做梦吗?
总之,她显得幸福。
燕子飞翔
我很想有几个同辈,当失眠
有时在夜深时分,挖我的夜;
我渴望遭遇到一些目光,同
几个人说说话,就像同人类。
被我的怀疑和羞怯所囚禁,
夜在我有病的脑子里太漫长
我有时很想有几个同伴,
人们说我在荒废最好的年华。
啊,我未曾爱过的这些小姑娘
当我在克雷西小教堂站搭乘火车
那是周六中午,从中学返回;
我看见她们走动,觉得她们漂亮。
我感到身上一个欲望世界在跳动
星期六晚上,我瞧着自己的嘴;
我不敢跳舞。我也不敢离开,
没有人拥抱我。我感到很孤单。
我自惭形秽得简直想死,或者
去经历一些激烈而特殊的时刻;
今天,我努力不让自己太痛苦,
我正接近终点。我会追上真实。
这是真的吗,在死亡那边的某个地方
有人爱我们,等着我们,像我们这样?
寒风的波涛一阵阵吹击我们的肉身;
我需要一把钥匙,为了找回这些人。
这是真的吗,有时生命会互相帮助
过了十三岁我们还可以是幸福的?
我觉得某些孤独是无药可救的;
我谈到爱,但我不再真的相信。
当夜晚在城市的中心变得明确
我走出工作室,带着哀求的目光;
大街把流动的金色车流顺水冲走,
没有一个人瞧我,我是不存在的。
然后我在电话机旁缩成一团
我拨了号码,但又立刻挂断。
一个图形躲藏在电唱机后面;
它在黑暗中微笑,它有的是时间。
补记:这些译诗发表在《世界文学》2010年第6期上。看不到《世界文学》的朋友们,我希望他们能在这里认识一下法国了不起的小说家维勒贝克。他今年曾来中国访问。他抵京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搞了一个小规模的诗歌朗诵晚会。我念了中文译文,他则几乎是背诵。后来他又去了武汉,与诗人张执浩一起朗诵他的诗作。他是从诗歌进入文字世界的,至今热爱诗歌,并且珍视诗人这个称号。我曾问他为何后来改写小说了。他回答因为诗歌太难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诗歌从一开始就是难的,难在必须有一颗诗心,难在必须抵达朴素、鲜活和生动,难在必须从呼吸中找到节奏……难在“不难”,因为一首好诗看上去总是“那么简单”!维勒贝克的诗作大多数仍是押韵的,但在翻译时,我不得不因为无法使之“再生”而放弃,只是用自然的节奏去呼应……很久没有更新博克了!国庆节以来,我一直忙于休息,试图恢复一点心力。入冬了,风大天凉,比如今天!祝朋友们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