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三所大学

汪曾祺的三所大学
文/苏北
汪曾祺毕业于西南联大。这是他的第一所大学,大家都晓得的。西南联大学制四年,汪曾祺却读了五年,因为他的体育和英语不及格,不能毕业,又留了一年。我们知道,汪曾祺在学校是个不用功的学生,泡茶馆,跑图书馆,可“不爱上课”(汪曾祺自语)。喜欢的就听,不喜欢的就不听。比如朱自清的课,他就不听,他自己说:“朱自清教我们宋词。他上课时带一沓卡片。一张一张地讲。我老是缺课,因此朱先生对我印象不佳”。汪不上课,不代表不读书。他是个夜猫子。晚上在图书馆或茶馆读书,白天睡觉。他曾写过一个哲学系的同学,同他住上下铺,可一学期下来几乎没见过面。那是一个极其正常的人,白天上课,睡上早睡早起;而汪黑白颠倒。因此汪回来该同学上课去了。汪泡图书馆是有名的,他说“常不上课,但乱七八糟看了不少书。有一个时期每天晚上到系图书馆去看书。有时只有我一个人。”
在西南联大,汪曾祺认识了沈从文,成了沈先生的入室弟子。他还认识了朱自清、刘文典、闻一多、唐兰、陈梦家、罗常培……受了西方现代派的影响,读了A·纪德、萨特、弗吉尼·伍尔芙、契诃夫、阿左林和普鲁斯特的作品。他读了很多书,他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这是汪曾祺人生方向的开始,注定了他这一生要成为一个作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如果我现在还算一个写小说的的人,那么我这个小说家是在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
第二所大学是《民间文学》和《说说唱唱》工作期间。汪本来就对民俗和烟火生活有热情,对年节,时令,对联,包括花草植物等,都有很浓厚的兴趣。他1945年写出长篇散文《花园》,那时他才25岁,就已掌握了那么多植物的知识,而且显示充分的文学才能。而《民间文学》和《说说唱唱》,是由老舍和赵树理主持的。这两位前辈对汪曾祺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是无疑的。不管是人格还是创作上,都留下了人生难得的一课。汪后来写的《老舍先生》和《赵树理同志二三事》,都充满感情。在《民间文学》和《说说唱唱》,汪接触的多为民间的东西,使他对汉语的中国气派多了一份崇敬。汪晚年在谈语言时多引用各地民歌,他曾引用一首甘肃的“花儿”:“今年来了,我是跟您要着哪,明年来了,我是手里抱着哪,咯咯嘎嘎地笑着哪。”就感叹不已,认为简直就是“祷告辞”。他还引用一首湖南民歌:“赤脚双双来插田,低头看见水中天。行行插得齐齐整,退步原来是向前。”,也极为欣赏。
第三所大学是他打成右派下放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的时候。他自己说:“我和农民一道干活,一起吃住,晚上被窝挨被窝睡在一铺大炕上,我这才比较切近地观察农民,比较知道中国的农村,中国的农民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时期又是他读书最认真的日子。在农科所他读了大量古典文学,包括《梦溪笔谈》《十架斋养新录》《四史》《癸已灯稿》《分门集注杜工部诗》等,并且写出了《葡萄月令》《寂寞与温暖》《黄油烙饼》《羊舍一夕》等多篇作品。他自己说:“我自成年后,读书读得最专心的要算在沽源这一段时候。”是的,人在背霉的时候,生命处在人生的低潮,往往心更静。此时人生到了最低点,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了。反正就这样了,人反平静了。读书最重要的是什么?心静。
后两所其实是社会大学。但这很重要。其实人的一生都在“上学”,如沈从文所说的,“去上社会那所永远无从毕业的大学”。
孙郁说,人们只知道汪曾祺厉害,却不知道他何以厉害。汪曾祺文笔中有许多“暗功夫”,他是从古典和乡土中缓缓而来,从大众和民间提取诗意,这样的作家“百年之中,不过寥寥数人耳。”(《汪曾祺闲录》)
汪曾祺之所以成为汪曾祺,我想与他一生所经历的这三段生活有极大的关系。可以说,没有这三所大学,就没有后来的汪曾祺。汪氏文风的形成,正如汪自己喜欢引用的一首内蒙古民歌所说:鸟飞在天上,影子落在地下。
汪曾祺绝不是空穴来风,是有迹可寻的。
2014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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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报》《汪曾祺闲话》2014年4月1日;《中华读书报》《汪曾祺的家常菜》2014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