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大学的时候，班里整整40位同学。这么许多年过去了，40位同学中差不多一半在国外“混”。我常常出入国门内外，有时候与国内同学聚会，也有机会与国外的同学聚会。早几年见到国外同学，津津乐道地是买了什么车。又过了几年，当国内同学也开始谈论买什么车的时候，国外同学已经在谈论买什么房子了。现在国内同学也在忙着买楼的时候（还有一个同学成为房地产大腕在卖楼），国外的同学又在谈论什么呢？最近一年来我有机会在欧洲、美国走了一遭，见了几位同学。这些同学这些年又比前几年发达了，住进了独门独户的花园洋房。在国外聚会与在国内不同，从不去饭店，一般都是在同学的家里。一走进他们的别“野”，同学就拉着我到后花园参观。“花园”其实只是一个地名，其实是不种花的，在这里生根发芽的是番茄、小葱、韭菜、丝瓜、黄瓜、苦瓜、扁豆、辣椒等，还有不苞芯的绿色大白菜。这绝不是个别现象，在欧美的别墅区走走，如果看到院内种的是不是花而是菜，那主人八成是华人，而且不论是大陆、香港、台湾的华人都是如此。在这样的园子里坐定，谈论的话题当然是种菜。

我最感兴趣的问题是：为什么海外华人的花园要种菜呢？首先要排除的一个因素是这些华人的收入水平较低，种菜是为了实惠省钱。其实如果算上人工、浇水、施肥的成本，种菜比买菜是省不了什么钱的。最常听见的一个理由是，外国的蔬菜没有蔬菜味，所以从国内带些菜籽自己种正宗的中国式蔬菜。我很能理解这种说法，记得我刚到法国时，在Carrefour（后来知道国内翻译为“家乐福”）超级市场看见货架上整整齐齐摆的番茄特别吸引我的目光，用现在的话说叫吸引眼球。你看人家那番茄是怎么长的，一律是滴溜溜、圆滚滚，像是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特别是那红通通、光亮亮的皮色，鲜得叫人不忍离去。买回去以后急急地洗了一个拿来生吃，才发现这西红柿不甜、不酸、无臭、无味，肉厚汁少，味同嚼蜡，全然没有一点国内西红柿的味道。唉，在国外真可谓N年不知菜味。

但是，仅仅是想吃些有家乡味的蔬菜不是唯一的原因。再说，一方水土养一方菜，即便是正宗的菜味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菜园子象征着一个其乐融融的小家。不妨想象一下，在落日的余晖中，男主人穿着大裤衩子提起一桶水浇地，女主人系着围裙摘一根青葱下厨，一双儿女踩着秋千你上我下，何等的安逸与惬意！宋人早有词为证：“自种畦中白菜，腌成瓮里黄齑。肥葱细点，香油慢煼，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不要说在后花园种菜的海外华人不懂浪漫，这菜园子维系的是浓浓的亲情，家庭的稳定，是玫瑰花紫罗兰都无可比拟的中国式浪漫。

然而，无论是对儿时菜味的怀念，还是现实生活的温馨，都不能完全解释海外华人种菜为什么如此执着。我注意到海外华人家庭中最着迷于种菜的往往是男主人，一下班就钻到菜园子里去默默耕耘不止，其中自有道理。各位还记得《三国演义》里刘玄德种菜的故事吗？当时，刘备在住处后园种大头菜，每日亲自浇灌。关、张二个兄弟不解，就问：“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学小人之事，何也？”刘备不便解释，只是说：“此非二弟所知也。” 在某种程度上说，在海外种菜的很多华人与刘备有相似的心境。虽然不乏“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却因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而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在回国与不回国、发展与稳定的进退维谷中，只好以种菜聊以自慰，权为韬晦之计。

在无数埋头种菜的海外华人中，李彦宏无疑是个榜样。当年他在美国作高级白领，在硅谷的豪华别墅中也开了一块菜地，每天下班后亲手侍弄瓜菜，享受着“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调。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狠下心来，拔掉了他种的所有的菜，明白地告诉他：“我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加利福尼亚农夫’”。从此加利福尼亚少了一个种菜的华人，中国IT却多了一位叱诧风云的人物。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虽然说并非每个回国创业的海归都能成为李彦宏，但是如果不回国的话，那么可以肯定是永远不会有百度的奇迹。托马斯·弗里德曼在他的《世界是平的》一书中说：“几十年前，我的父母教育我们，快吃饭，因为中国和印度孩子在挨饿；现在，我对自己的女儿说，要学习，因为中国人和印度人在抢夺你的饭碗。”其实，一些海外华人想的是将来不知道回答孙子辈们这样的问题：Grandpa，你傻啊，怎么从充满机会的中国移民到这个找不到工作的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