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飘过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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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堰施茶会夏日凉茶捐助 |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天空吗?
大多数人听到这个问题,也许会羞赧地一笑,毕竟这个时间点正是睡得“秦琼战关公”的时候,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盛夏时节,离开空调房的每一步,都是远方,谁有这样的闲情睡眼迷离地出门来看天看云?但是,如果你问王水泉,他一定会报以爽朗的笑声:“天天见,有什么稀罕的?”
每天早上四点,王水泉准时从树鹅王社区的家里出发,半个小时后到达“工作地点”——府山公园附近的大校场公交站后方,一处占地不大、略显简陋的凉茶摊。到那儿,天才蒙蒙亮,路上还没什么人,王水泉和搭档王小根会合后,就从旁边的凉亭里搬出水桶、拉出电线、接上水源,开始烧水。
王水泉,79岁,公益组织“钟堰施茶会”的骨干力量。
王小根,77岁,在这个平均年龄超过75岁的茶会里,着实算得上是“年富力强的小伙子”。
早上五点,随着第一炉电水壶的轰鸣作响,茶摊就正式开张了。此前,王水泉已经把茶包放进了水桶里。这个茶包可不简单,里面不仅有红茶、绿茶,还有豆蔻、陈皮、薄荷等药材,用它泡的茶汤,色泽红润喜人,而且极具祛热解暑、生津止渴的功效。这个方子是多年前由震元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师提供的,“大家普遍反映这个茶很好喝,我们自己也爱喝,所以一直沿用下来。”
趁着王水泉把水倒进桶里的时间,王小根则张罗着往简易茶桌上摆脸盆和茶杯,“我们的水分成好几档,最右边的大桶里装的是刚刚泡开的茶,烫嘴。然后舀几勺到桌上的敞口大盆里,和昨晚的凉白开水混合,让它先过一下凉,再把盆里凉好的茶倒进纸杯里,这样有人过来的时候就能直接喝了。”
烧水、泡茶、准备纸杯、提前凉好茶……老人们配合得很是默契。
三壶水入桶,王水泉的脸上已微微沁出汗珠,茶摊也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来自重庆的环卫工人杨大姐,正是茶摊的常客之一。她感叹,外出打工,在绍兴这座城市感受到了温暖:“这里的凉茶摊真的挺不错的,免费供应,有的时候早上自己来不及烧水,我也不急,反正这里管够。扫地热了累了就过来喝一杯,口感好的不行,整个人也都清爽了。”
看着杨大姐一口干掉了一杯凉茶,王水泉的脸上笑开了花儿,“这下知道我们的茶摊为什么要这么早了吧?因为环卫工人、公交司机、市场摊贩出活都早,还有一大批早锻炼的,不能让他们空跑一趟。另外,今年的天气实在太热,凉茶的用量一直都很大,所以格外要烧得早,来晚了一会儿烧不及。”
天色渐明,气温逐渐攀升,光顾茶摊的市民越来越多,有的拿起凉茶一饮而尽,一杯不足以解渴,还要续杯;有的拿着自备的大大小小的容器来添水,老人们基本不直接拿勺灌水,怕洒了浪费,而是细心地往瓶口先挂个漏斗,这才趁手。有喝完砸吧个嘴道声谢的,有给老人点赞的,一声不吭匆匆离去的也不在少数,还有驻足和老人们攀谈的,尤其是常常光顾的“铁粉茶客”,都喜欢趁着喝茶的由头来这里看看他们的老伙计,聊几段天南地北真假不辩的新闻。一上午,两位老人忙前忙后,煮茶、倒茶,纵使热出一身汗,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我们每天施茶一上午,用掉的水差不多就有千把斤”,王水泉说,他们不怕辛苦,最怕没人来喝茶,茶被灌得越多,他们越开心!
一杯凉茶,为过往路人撑起了一份清凉。
不需要起身的时候,老人们会静静地坐着休息,安静得如同时间凝滞。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们才有功夫跟我们话说当年。
1993年,越城区云栖村村民张阿黄年事已高,不再适合从事田间劳作,“力不足而心有余”的老人家就联合了同村的何幼庆,用自己的积蓄买来水桶、茶杯、茶叶,搭起凉棚,架上锅灶,烧开了茶会的第一壶茶。由于是“做菩萨善事”的活计,所以老人就借用了村子附近钟堰禅寺的名号,给茶会取名钟堰施茶会。
农村里闲散的老人较多,茶会甫一成立,就组成了一支14个人的队伍。很多老人表示,年轻时走南闯北地在外干活,又渴又热的时候,想去讨杯茶也讨不到,现在有这样一个免费给大家提供茶水的机会,都愿意来奉献一把。
淋过雨,所以更懂得为别人撑一把伞。
张阿黄的儿子张百仁嫌“14”不好听,就自告奋勇地加入,凑了一个有五有十的数字“15”,成为第一代施茶人中最年轻的一位。这一年,他45岁。
施茶有成本,老人们就得往里掏钱,15位会员每人每年的“会费”为50元。可别小看了这50元,这是三十多年前,张百仁当时在厂里干活,月工资才不过24元,更何况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七月初开工,八月底收摊,每年最为酷热的两个月,是钟堰凉茶摊的“工期”。在这个茶摊,特别能感受到光阴的残酷,因为老人的面孔几乎每年都在更迭,今年他在,明年就不一定在了。但是,流水的老人铁打的茶摊,三十多年来,施茶老人换了一代又一代,这一口绍兴市民熟悉的味道却从未消失,茶摊的位置也未曾换过。
时光荏苒。当年跟在叔伯后面凑数的张百仁,已经77岁,成为茶会的第四代负责人了。目前,坚持在“一线岗位”烧水的老人有9位,年龄最大的83岁,他们两人一组,一周两班,凌晨4点半出摊,中午12点收摊,风雨无阻。“茶客们喝了一杯我们的茶,有连连道谢的,有给我们点赞的,有祝我们长命百岁的,听得人心里很舒服,也就越干越有劲”,王水泉说。
到茶摊的,不光有来喝茶的,还有很多被老人们的善举感动的人前来捐钱,通过爱心捐赠的方式为茶摊出一份力。老人们习惯称呼这些捐钱者为“会员”,每人每年的会费为100元,多了不收。尽管有这样的规定,但还是架不住有人几百上千地来捐款。每有会费入账,老人就会细致地为他开具一张收据。王水泉以前是生产队里的会计,能写会算,管着钱袋子、安排进出事务等活儿就由他承包了:今天煮几桶茶,用了多少茶叶,收了会员多少赞助,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几十年来的账目,没有一天拉下。
时至今日,茶会的会员已经增加到了2000多人,每年的会费收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额,早已远远超过了烧茶的成本。多余的钱,老人们就讨论着捐给有需要的人。
捐款的流程是这样的:凡是绍兴电视台方言类新闻节目《师爷说新闻》里的求助信息,一般是生病或者贫困什么的,茶会就格外关注,经几位主要话事人共同讨论,来决定捐或者不捐。如果捐,一般数额在1—2万元。确定捐了再联系电视台,或者送钱上门,或者由求助人到茶会里来取。“我们每年都捐,去年捐了20万,前年24万”,张百仁说。
除了困难人群,茶会还有大笔的捐款:2010年玉树地震,茶会通过红十字会向灾区捐出了善款2万元;2013年雅安地震,茶会捐助了3万元;2014年鲁甸地震,5万元……
某种程度上,茶摊已经成为一个爱的循环体。茶客们捐献的茶资不断累积,老人们又用茶资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每一分钱、每一个人的劳动都变得意义非凡。因此,老人们常常说,他们只是出面的人,其实真正的“施茶人”是2000多位会员。
茶会有钱,但出面烧茶的老人却纯属义务劳动,在这个民间常说“好汉不赚六月钿”的时节,这群“80后”的老人,一分钱不赚,还要倒贴不少精力和时间。王小根是今年刚加入烧水队伍的,“有人问我这样能赚多少钱?我说,这个钱我不愿意赚,给钱我就不来了。”
谈及未来,老人们表示,无须担心接班人的问题,因为茶摊的每一次“接班”都是自然而然的——只有奉献没有得到,标准清晰而很接地气,所以他们总能在一堆人选里找出最合适的那个人,比如说张百仁的大儿子,这个“茶三代”已经承诺乐意做他的接班人,做好施茶会的传承。“只要身体条件允许,我们都会一直坚持下去,争取成为‘百年老摊’。”
凉的是茶,暖的是心。这口茶古道热肠,已经成为夏天无法或缺的存在。30多年来,茶摊的陈设由陶瓷杯变成了纸杯,也由柴火烧水变成了更安全高效的电水壶,但它的精神内核没变,就是市民的良善、城市的温情,这不但是绍兴市民个体的爱心,更是一座城市的价值观折射。
琥珀色的凉茶,呜呜作响的水壶,是很多绍兴的夏日记忆。32年扎根在时代的土壤里,但它依然是这座城市里渺小的存在。然而,正因为渺小,坚守才更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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