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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两天都在电影博物馆为电影频道的“中国影响力青年导演剧情短片创作季”初选当评委。活动的名号在正式发布前有过更动,“剧情”两字是在艺术总指导张艺谋的提议下加的,突出本次活动选拔的是讲故事能力强的新导演。
报名参评的一共60位导演,考试分两个板块:笔试加过往作品呈现占60分,面试占40分。我们面试组由五人组成:导演康洪雷、编剧汪海林、摄影师赵晓时、影评人李星文以及电影频道创作部主任董瑞峰。评委们专业技能和知识谱系多样,为的是对参评者全方位考察,不使任何一技之长埋没。一天半时间面试60位导演,工作强度不小。最初试图面面俱到地了解一个人,导致拖堂严重。后来终于明白,无论怎样追问,有限的时间内所能做到的只是对基本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的了解,越是专业的技能,越是无法迅速阐释。于是改变战术,每人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进度大大加快。
导演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技能,有的人说的比干的好,有的人干的比说的好,把现场考试加作品鉴品结合起来,才能较为准确地判定其水平。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奇葩”在短时间内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奇葩”非贬义,专指一种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本事。执着的人,总会不加掩饰地流露心结。有才的人,总会不经意间放射光华。多思的人,总会在普通的话题上别有所见。而喜感的人,总能让考场充满欢乐的气息。
有一位男导演,年龄不大但带着“劫后余生”的气质。他对自己的专业技能既自信又不放心,对剧情片的拍摄既充满向往又心怀恐惧。他差不多在十年前就在一位业界大哥的支持下独立导演了一部院线电影,但那是一次噩梦般的经历。在剧本阶段就接近崩溃,老想一个人去庙里坐坐。开机之后全面失控,天天有一百多号人问他“怎么办”,还有几十号人问他“为什么”,这回是彻底崩溃。影片上映后票房不佳,一贯学业优秀、自视甚高的他深感挫折,转行广告片的拍摄,一边谋生,一边疗伤。在广告片行业干出成绩后,他想借这次机会复出剧情片的江湖,向同行证明自己能干漂亮的活儿--这是一个典型的没有做好准备就来了机会的例子,年轻的他没有接住天上掉下的馅饼,反倒身心受创,至今战战兢兢。笔试组说他的作品很给力,面试组也被他的坎坷和真诚打动,他晋级了。
有一位女导演,相貌姣好,气质干练。她学过民族乐器,做过影视演员,出国留学之后,选定了导演的职业。她说自己不想当演员是因为身材太高,不好配搭档。她也说自己不喜欢演员的被动,想对作品有更大的掌控力。她的作品赢得了审阅组的一致认可,同时以清晰的表达赢得面试组的首肯--任何时候,形象出众的人总会有印象加分,如果专业也跟得上,就不可能成为遗珠。她晋级了。
有一位男导演,年轻英俊,家境殷实。他上大学修的是法律,工作之初在家族企业中任职,之后听从内心的召唤当了导演。他承认自己是“富二代”,但又非“含着金钥匙出生”,父母打江山的过程中有他的帮衬,严格说起来是“富1.5代”--焦虑是年轻人的通病,不焦虑的人容易赢得好感。他晋级了。
有一位女导演,短片都拍成了,长片都在筹备之中。她有一个关于盲人足球的长片剧本,在剧本赛和创投会上屡获大奖,就是找不到实心实意的投资人。偶尔也有人愿意投,但前提条件是别人当导演。按圈内惯例来说,电影投资风险大,谁也不愿意把宝押在一个新人身上,换导演是正常的。但她认为那是“自己生的孩子交给别人养”,坚决不干。岁月蹉跎,满腹心酸,不改其志--执着总是动人的,她晋级了。
有一位男导演,简历上说自己是“中国第八代导演的领军人物”。这个标签引起了评委的极大兴趣,反复追问他“第七代怎么分,第八代都有谁”,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推说“媒体写的”,说不清楚。他是参赛者中少见的有院线作品的导演,但他现场表述极其平淡、本分。康洪雷导演一再让他“狂妄”起来,把“第八代导演”的名号担起来,他谦虚如初,避不接招--有一类年轻人,失陷在琐碎的具体工作中,行为古怪,言不及义。因为作品风格独特,他仍有前进的机会。
有一位男导演,干动画烦了就跑去剧组做美术,到剧组又不舒服,中途逃回来干动画。他说,我的演员就是自己的两只手,做动画我可以控制一切。很显然,他不是个善于沟通的人,合作这件事给他造成了极大困扰,因而选择鸵鸟战术,重回与电脑而不是人打交道的工种--他代表了一部分年轻人,成长于网络时代,内心狂野,拙于社交,只想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害怕面对复杂的社会。如果满足于做专业岗位上的螺丝钉,也无不可,只是要做导演,即使是动画片导演,也要带团队,谈合作,不可能把头埋进沙土,不见天日。自然人的社会化,是所有人的必经之路,概无例外。他应该是晋级了。
有一位男导演,名字相当国学。他自称是中国拍微电影最多的导演,他的公司马不停蹄地接活儿,他东跑西颠地干活儿。他把自己三次投考电影学院不录的经历写进简历,他说不得已选择了一所不太好的学校,没上完就辍学北漂。他说自己久不写字,笔试时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他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说着说着就远离了主题--他代表的应该是另一类年轻人,有崇高的艺术理想,但现实过于骨感,大师梦降格为导演蓝领工。不停地拍,有时忘了为什么而拍。不停地走,有时忘了目的何方。他应该也晋级了。
有一位女导演,穿着长袍、戴着佛珠上的考场,不慌不忙,徐徐道来,她一句话把评委逗乐:拍片没钱,父母投资。有一位男导演,在一部院线片中做过副导演,导演和大腕意见分歧时,全靠他的说合,那段日子好生辛苦。他们也晋级了。
经过两组评委的合议,有机会前往贵州茅台集训营的的25人名单已经产生。两天的面试之后,对中国青年导演的现状有了大致的了解,有以下三点感触:1,他们再也没有当年张艺谋、陈凯歌那一代毕业一两年就担纲拍摄大电影的机会,多数人怀揣院线电影梦,却只能拍广告片、微电影、宣传片为生。因了梦想和现实的撕裂,焦虑感普遍存在。2,女导演普遍擅长交流、沟通,能说出标准答案之外的个人想法,以情动人。女导演人数偏少,但入围率高。3,数码时代,全民视频,导演的门槛着实降低了,可是高手不多。院校教育普遍脱离艺术和技术,转为修养教育,似乎也无力为行业输送技能高手。于是,片场学徒工和跨界的明星名人成了导演的中坚力量,无名的“专业导演”出头难上加难。
不管是叫创作赛还是创作季,总归是给未成名的青年导演提供了展示自己的舞台。其中至少有10名导演将获得百万元投资,拍摄参赛的剧情短片,优胜者有机会签约电影频道,甚至加入张艺谋冬奥申办宣传片的团队。十个导演,九个坎坷,这是有志于剧情长片的青年导演的现状。这次创作活动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业界生态,但至少是提供了几道出口和一线光亮。中国电影最大的隐忧就在于导演的后继乏力,解决这个问题不能仅凭电影频道一家的力量,而应该是电影界在更高层级和更大范围内展开自救运动。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