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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下）之第2节
（前接《天地同黑》之（下）之第1节。）
天渊君以为，在这块杜花花深情眷恋着的黑土地上，她的沉沦是慢慢的、静止的、无害的，而她周边活着的那些活物们，在改开年代，在社会结构松动甚至人员可以到处走动和活泛起来的这一段日子里，都迫不及待地纷纷舒展开四肢，活络着关节，跃跃欲试想在黑土地上大展一下身手，舞动一番手脚：比如谷进取闹着想去岛国闹成了一个笑话，大宝二宝蹭蹭长得像两棵杉树完全没了人样，二嘎子嵌着金牙玩着边贸的打火机，再比如棉大衣忙着和村民们一起共同富裕，谷井萋琢磨着谷井家族纯正血脉以及进入家谱的规范门槛。只有那个体育老师的崩溃是瞬时的、灾变和破坏性的。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各自运行擦肩而过，杜花花正忙着掰玉米棒子而体育老师则从十九屯子村口出发，走向注定无法找见的那个三十六屯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在准备出发去岛国作很有意义的商务考察之际，天渊君得知了他和杜花花共同的体育老师，在那段无法形容的封闭时空里，被那个曾经营养不良的管教干部认真地管教着。体育老师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之前，是某市某体育学院的大二学生，家境优裕的他有一个很有钱的澳门爸爸。这个澳门爸爸有一手绝活，就是弹钢琴。在澳门，他是好几家博彩公司的大股东，算得上是澳门工商界响当当的人物。每天他在响当当的博彩生意中享受着无比的赚钱快乐之后，晚上需要静一静，他会准时回到家中，吃完西班牙式的晚餐，放下刀叉，大约八点钟这个时辰时，他会兴之所至地在大厅里弹弹钢琴。这时，他的三层高的豪奢洋房里，就会回荡着肖邦莫扎特一类古典钢琴的悠扬旋律，音乐在洋房的彩色玻璃上发出悦耳的撞击声，有时穿越出西班牙洋房的独特窗棂，在黄昏的夜色里慢慢消褪，还有些音符在他洋房那古怪的高迪风格的转角，或墙体的褶皱间逗留休憩。他姓王，有大约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体育老师是他第三任姨太太的儿子，因为有钱，体育的王老师也就特立独行地有一些自己的爱好和狠活，比如托马斯旋转一类的技术活。他说这是对他父亲音乐的一种精神反叛，是一种关于动感音乐和雕塑线条的旋律美学。王老师的美学不像那个营养不良的管教干部，不像他美学中充斥着饥饿和阴影，王老师的美学世界阳光灿烂艺术曼妙。这很自然，这是天渊君这类出身底层普通工人家庭的子女无法想象的。王先生在澳门和沿海某市之间来回穿梭地过着两地生活。后来在政治的风暴中，他沿海某市的家被彻底抄没，王先生的三姨太也就是王老师的母亲搬回了澳门，当时的体育学生后来的王老师就和有钱的父母作了彻底的决裂。他一个大陆人，竟然破天荒在澳门《澳门人报》的报缝间，刊登了他的个人声明。声明批判了资本主义澳门的尔虞我诈和唯利是图，表达了一个脱胎换骨新大陆人的崇高信仰和坚定决心。刊登完声明，他坐上曹新线的公交车，来到靠近邻省的新街，开始一心一意做一个社会主义的新人或GM事业的接班人，他还自告奋勇地在这个工区五七学校里做了一名住校代课教师。他一边上课一边继续改造着自己ZBZY的腐朽思想。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他经受不了豆蔻年华的杜花花的青春诱惑，终于闯了大祸犯了大罪，判了死缓，住进了微澜湖监狱。
改开以后，垂垂老矣的王先生带着他的三姨太，来到新街寻找他的儿子王老师。那个改名为新街中学的原新街工区五七学校原原新街工区职工子弟学校的故地，经过校领导的同意，门卫给两位老人打开一间校办工厂仓库的铁门，在仓库的一个阴暗肮脏的角落，有一个暗褐色的木箱。打开那个木箱，门卫说，他的东西都在这里。老人弯腰细细打量着。木箱散发出经久历年浓烈的酸涩味，在拂手之间，历史的哀伤烟尘蓬勃掀起，密集而活跃的霉味颗粒，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三姨太哽咽着，她抹了一把老泪，拿起一件类似蓝色运动衫裤的衣物，那件衣物在她手指间突然粉尘一样化为乌有，那些粉尘在金色的阳光下，发出熠熠生辉的祖母绿般的光泽，然后洋洋洒洒地重归尘土。王先生对门卫说，这个箱子我可以带走吗？门卫说，领导说了，都是个人物品，可以的。
过了一段时间，有几个戴墨镜，穿黑色香港洋服的高个子们，开着老款的超长凯迪拉克，将那个摇摇欲散的木箱子装进轿车后备箱，开走了。一群围着看热闹的学生们，在一阵新鲜汽油味的尾气里欢呼雀跃。又过了一段时间，新街中学里，课间老师们都在传看着一张报纸《WHB》。这张报纸的第四版（也是最后一版）上，刊登了整版的广告，红色的标题是：澳门某某某基金会王某某设立澳某两市钢琴人才助力奖学金（整版广告图文内容，略）。新街甚至老街的老老少少，所有人才知道，那个只会托马斯旋转的流氓体育老师，家里竟然这么有钱！而且大家还觉得，王老师家既然这么有钱，他的流氓行为似乎也不那么流氓了，也不那么可恨了！
天渊君对十九屯子农民戏弄体育老师有一种很纯粹的愤怒。所谓很纯粹，因为他的愤怒除了愤怒很纯粹，没有别的情绪元素掺杂在里面。同样的，在整个社会逐步开明和宽松起来的后来，他对王先生也有一种很纯粹的接纳。那时，新街老街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王先生。在得知王老师的坎坷经历后，他没有气急败坏寻找政府，他礼节性地拜会了市政府分管文教的谢副市长，提出想设立一个基金会，为某市在音乐方面有天赋的青少年出国深造提供资金支持。之后，才弱弱地低声询问，可否帮忙找一个前些年坐牢的男性罪犯？他的谦卑和客气现在看来很虚伪，动机很不纯。但当时新街的GM群众自然并不知道他的虚伪和他的动机不纯，他们到处打听出国深造的门槛和审核标准，一时间新街带动了老街，大家都在议论这件大事情。
记得天渊君以前看过有一个和钢琴有关的彩色电影，名字叫作《红灯照我去战斗—钢琴协奏曲》，大约是根据一部和红灯有关的样板戏改编的。当时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看，只有一个戴着铁路工人帽子的壮汉，在一架似乎被拆了一半的黑色木架子上，挥手砸着木架子那黑白相间的台面，那个奇怪的木架子就发出特别洪亮的金属声，有几次，那个铁路工人的帽子都砸得歪了半边去，他也顾不上戴戴齐整。那时的天渊君，对那些很高雅的美学和艺术，实际上完全陌生，他只觉得他如果用那芦柴棒般精瘦的臂膀击打那个木架子，断裂的可能不是木架子而是自己的臂膀，敏感的他又会被穿透皮肤的白亮断骨惊吓到，那样的幻象会让他噩梦缠身，浑身股栗。他的恐惧接着迁移到了那个砸木架子的伟岸壮汉身上，不由得满眼的力量崇拜和莫名敬仰。再后来，有一个比天渊君还要精瘦的、姓马的老师告诉他，那个喜欢提着红灯的壮汉，叫什么洪亮。他才恍然大悟，革命的洪亮同志不洪亮怎么行？甭管他是砸木架子洪亮，还是说话的嗓门洪亮，只要洪亮就是GM就是胜利！
王先生的善举有没有在某市取得了惊人的成绩，似无人考证，但若干年有好几个出生某市的海外优秀华人青年，获得了令人瞩目的世界钢琴大奖，什么李斯特、贝多芬还有莫扎特什么的，那些后来的钢琴王子，他们迈出的第一步，不知道与王先生最初的用力一托有没有关系？据说我家楼道的底楼，大约107室还是108室，有一个比我小五六岁的女孩，也算是我的邻居吧，她因为这样一次出国深造的机会，竟然完全改变着她全家人的生活际遇。因为女孩音乐成才的传奇与杜花花的有趣故事没有什么关联，就不乱扯下去了。总之，天渊君对王先生的很纯粹的接纳在于，他的那个助学基金会很纯粹，纯粹的公益和慈善，没有半点的商业色彩。之后他也不再过问助学基金会了，他开始寻找他可怜的儿子去了。又过了若干年，天渊君有一天坐在灯下写着他的《天渊碎月》，突然觉得，在那段日子里，他时常会有的那些很纯粹的愤怒和很纯粹的接纳，应该是他人性善意和秉性良知的一种应激反映，他很庆幸度过的那些年来，丛林般的社会里，没有完全丢失自己的本性和良知。天渊君岁月的故事当然很重要，他真实的天性流露也很重要。
在微澜湖被营养不良一个反手巴掌之后，王老师诚诚恳恳地坐了若干年的牢，在一次年终考评中，他终于获得了平生第一次减刑。这次减刑对王老师来说，简直意义太重大了。死缓改为刑期18年，他漫长的监狱生活就有了一个时间刻度，顺便有了一个可以结束的尽头。他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可以出狱，他就去找杜花花和他们的女儿，看到了杜花花后，死也就无憾了；万一花花和女儿都看到了，那可以说是绝对完美了；如果母女两人都没看到，那也没关系，至少曾经去找过，也死而无憾了。再如果不幸被她老公打了，自己肯定是不对的，说明自己生活不检点的毛病还是没有完全改掉，但至少说明杜花花还记得他，这也值了。
终于在一次监狱劳改犯的甄别复审中，他被告知，他和杜花花的师生恋尽管有严重错误，但你情我愿的错误，似乎不属于刑事犯罪，不应定性为QJ犯。他可以申诉，也可以申请出狱马上回家。在甄别会上他当场痛哭流涕，说了一通感谢谁感谢什么的话之后，一阵急火攻心就晕厥了过去。天渊君以为这样的急火攻心，应该是紊乱了他自身意识的前意识（本能）、意识（理性）以及潜意识（力比多）的结果。当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和浑浊而那个浑浊和模糊的潜意识突然变得特别清晰时，他的肌体特别是他的脑神经元开始出现类似于量子纠缠般的各能量之间互换、互渗、转化、冲撞和纠缠。当时所有在场的管教人员和甄别人员都以为他太激动了，太感谢D和人民了时，那个最为欣赏他背部肌肉的女管教，连连喊道：“不管是高兴还是激动，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晕过去了，还是要马上送微澜湖镇医院吧！”营养不良说：“现在车子都出去办事，没车了，怎么办？”他转过身，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问道，狱医呢？大家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以为营养不良要雨衣，于是都愣着不说话。还是那个女欣赏反应快，奥，领导，你是说监狱医务站的医生吧，他今天有事请假，没来。
然后女欣赏惊呼道：“啊呀，那可怎么好？要不把那辆死囚车开出来，救人要紧！”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致同意，这时，一个门卫保安，原微澜湖村民的同志，很负责任地对大家说道：“不行，没有监狱长的同意，没有开出出门单，我这里决不放行？”保安同志人事关系不属于监狱而是直属市里的保安服务公司，他不对监狱负责只对服务公司负责，他的话因此很理直很气壮。女欣赏蹲下身子，摸了一下体育老师的手腕，啊呀一声连忙甩掉，说手这么凉，会不会死掉了？又凑近他的五官正中的人中穴位，被他浓烈的男性荷尔蒙熏得瞬间十个魂魄飞走了七魂，留下的三魄悠悠转转地不知天高地厚，她就我的妈呀地叫了一声跟着晕厥了。
终于死囚车将一男一女两个晕厥者送到微澜湖镇的镇医院时，可能因为颠簸，因为受到了微澜湖清澈湖风的吹拂，他们两人竟然同时醒了过来。王老师撑起身子，说道：
“感谢HZX! 感谢领导！感谢，感谢！”
（请继续关注《天地同黑》（下）第3节）
澳门风光
监狱一撇
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之（下）之第2节
《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下）之第2节
（前接《天地同黑》之（下）之第1节。）
天渊君以为，在这块杜花花深情眷恋着的黑土地上，她的沉沦是慢慢的、静止的、无害的，而她周边活着的那些活物们，在改开年代，在社会结构松动甚至人员可以到处走动和活泛起来的这一段日子里，都迫不及待地纷纷舒展开四肢，活络着关节，跃跃欲试想在黑土地上大展一下身手，舞动一番手脚：比如谷进取闹着想去岛国闹成了一个笑话，大宝二宝蹭蹭长得像两棵杉树完全没了人样，二嘎子嵌着金牙玩着边贸的打火机，再比如棉大衣忙着和村民们一起共同富裕，谷井萋琢磨着谷井家族纯正血脉以及进入家谱的规范门槛。只有那个体育老师的崩溃是瞬时的、灾变和破坏性的。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各自运行擦肩而过，杜花花正忙着掰玉米棒子而体育老师则从十九屯子村口出发，走向注定无法找见的那个三十六屯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在准备出发去岛国作很有意义的商务考察之际，天渊君得知了他和杜花花共同的体育老师，在那段无法形容的封闭时空里，被那个曾经营养不良的管教干部认真地管教着。体育老师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之前，是某市某体育学院的大二学生，家境优裕的他有一个很有钱的澳门爸爸。这个澳门爸爸有一手绝活，就是弹钢琴。在澳门，他是好几家博彩公司的大股东，算得上是澳门工商界响当当的人物。每天他在响当当的博彩生意中享受着无比的赚钱快乐之后，晚上需要静一静，他会准时回到家中，吃完西班牙式的晚餐，放下刀叉，大约八点钟这个时辰时，他会兴之所至地在大厅里弹弹钢琴。这时，他的三层高的豪奢洋房里，就会回荡着肖邦莫扎特一类古典钢琴的悠扬旋律，音乐在洋房的彩色玻璃上发出悦耳的撞击声，有时穿越出西班牙洋房的独特窗棂，在黄昏的夜色里慢慢消褪，还有些音符在他洋房那古怪的高迪风格的转角，或墙体的褶皱间逗留休憩。他姓王，有大约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体育老师是他第三任姨太太的儿子，因为有钱，体育的王老师也就特立独行地有一些自己的爱好和狠活，比如托马斯旋转一类的技术活。他说这是对他父亲音乐的一种精神反叛，是一种关于动感音乐和雕塑线条的旋律美学。王老师的美学不像那个营养不良的管教干部，不像他美学中充斥着饥饿和阴影，王老师的美学世界阳光灿烂艺术曼妙。这很自然，这是天渊君这类出身底层普通工人家庭的子女无法想象的。王先生在澳门和沿海某市之间来回穿梭地过着两地生活。后来在政治的风暴中，他沿海某市的家被彻底抄没，王先生的三姨太也就是王老师的母亲搬回了澳门，当时的体育学生后来的王老师就和有钱的父母作了彻底的决裂。他一个大陆人，竟然破天荒在澳门《澳门人报》的报缝间，刊登了他的个人声明。声明批判了资本主义澳门的尔虞我诈和唯利是图，表达了一个脱胎换骨新大陆人的崇高信仰和坚定决心。刊登完声明，他坐上曹新线的公交车，来到靠近邻省的新街，开始一心一意做一个社会主义的新人或GM事业的接班人，他还自告奋勇地在这个工区五七学校里做了一名住校代课教师。他一边上课一边继续改造着自己ZBZY的腐朽思想。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他经受不了豆蔻年华的杜花花的青春诱惑，终于闯了大祸犯了大罪，判了死缓，住进了微澜湖监狱。
改开以后，垂垂老矣的王先生带着他的三姨太，来到新街寻找他的儿子王老师。那个改名为新街中学的原新街工区五七学校原原新街工区职工子弟学校的故地，经过校领导的同意，门卫给两位老人打开一间校办工厂仓库的铁门，在仓库的一个阴暗肮脏的角落，有一个暗褐色的木箱。打开那个木箱，门卫说，他的东西都在这里。老人弯腰细细打量着。木箱散发出经久历年浓烈的酸涩味，在拂手之间，历史的哀伤烟尘蓬勃掀起，密集而活跃的霉味颗粒，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三姨太哽咽着，她抹了一把老泪，拿起一件类似蓝色运动衫裤的衣物，那件衣物在她手指间突然粉尘一样化为乌有，那些粉尘在金色的阳光下，发出熠熠生辉的祖母绿般的光泽，然后洋洋洒洒地重归尘土。王先生对门卫说，这个箱子我可以带走吗？门卫说，领导说了，都是个人物品，可以的。
过了一段时间，有几个戴墨镜，穿黑色香港洋服的高个子们，开着老款的超长凯迪拉克，将那个摇摇欲散的木箱子装进轿车后备箱，开走了。一群围着看热闹的学生们，在一阵新鲜汽油味的尾气里欢呼雀跃。又过了一段时间，新街中学里，课间老师们都在传看着一张报纸《WHB》。这张报纸的第四版（也是最后一版）上，刊登了整版的广告，红色的标题是：澳门某某某基金会王某某设立澳某两市钢琴人才助力奖学金（整版广告图文内容，略）。新街甚至老街的老老少少，所有人才知道，那个只会托马斯旋转的流氓体育老师，家里竟然这么有钱！而且大家还觉得，王老师家既然这么有钱，他的流氓行为似乎也不那么流氓了，也不那么可恨了！
天渊君对十九屯子农民戏弄体育老师有一种很纯粹的愤怒。所谓很纯粹，因为他的愤怒除了愤怒很纯粹，没有别的情绪元素掺杂在里面。同样的，在整个社会逐步开明和宽松起来的后来，他对王先生也有一种很纯粹的接纳。那时，新街老街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王先生。在得知王老师的坎坷经历后，他没有气急败坏寻找政府，他礼节性地拜会了市政府分管文教的谢副市长，提出想设立一个基金会，为某市在音乐方面有天赋的青少年出国深造提供资金支持。之后，才弱弱地低声询问，可否帮忙找一个前些年坐牢的男性罪犯？他的谦卑和客气现在看来很虚伪，动机很不纯。但当时新街的GM群众自然并不知道他的虚伪和他的动机不纯，他们到处打听出国深造的门槛和审核标准，一时间新街带动了老街，大家都在议论这件大事情。
记得天渊君以前看过有一个和钢琴有关的彩色电影，名字叫作《红灯照我去战斗—钢琴协奏曲》，大约是根据一部和红灯有关的样板戏改编的。当时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看，只有一个戴着铁路工人帽子的壮汉，在一架似乎被拆了一半的黑色木架子上，挥手砸着木架子那黑白相间的台面，那个奇怪的木架子就发出特别洪亮的金属声，有几次，那个铁路工人的帽子都砸得歪了半边去，他也顾不上戴戴齐整。那时的天渊君，对那些很高雅的美学和艺术，实际上完全陌生，他只觉得他如果用那芦柴棒般精瘦的臂膀击打那个木架子，断裂的可能不是木架子而是自己的臂膀，敏感的他又会被穿透皮肤的白亮断骨惊吓到，那样的幻象会让他噩梦缠身，浑身股栗。他的恐惧接着迁移到了那个砸木架子的伟岸壮汉身上，不由得满眼的力量崇拜和莫名敬仰。再后来，有一个比天渊君还要精瘦的、姓马的老师告诉他，那个喜欢提着红灯的壮汉，叫什么洪亮。他才恍然大悟，革命的洪亮同志不洪亮怎么行？甭管他是砸木架子洪亮，还是说话的嗓门洪亮，只要洪亮就是GM就是胜利！
王先生的善举有没有在某市取得了惊人的成绩，似无人考证，但若干年有好几个出生某市的海外优秀华人青年，获得了令人瞩目的世界钢琴大奖，什么李斯特、贝多芬还有莫扎特什么的，那些后来的钢琴王子，他们迈出的第一步，不知道与王先生最初的用力一托有没有关系？据说我家楼道的底楼，大约107室还是108室，有一个比我小五六岁的女孩，也算是我的邻居吧，她因为这样一次出国深造的机会，竟然完全改变着她全家人的生活际遇。因为女孩音乐成才的传奇与杜花花的有趣故事没有什么关联，就不乱扯下去了。总之，天渊君对王先生的很纯粹的接纳在于，他的那个助学基金会很纯粹，纯粹的公益和慈善，没有半点的商业色彩。之后他也不再过问助学基金会了，他开始寻找他可怜的儿子去了。又过了若干年，天渊君有一天坐在灯下写着他的《天渊碎月》，突然觉得，在那段日子里，他时常会有的那些很纯粹的愤怒和很纯粹的接纳，应该是他人性善意和秉性良知的一种应激反映，他很庆幸度过的那些年来，丛林般的社会里，没有完全丢失自己的本性和良知。天渊君岁月的故事当然很重要，他真实的天性流露也很重要。
在微澜湖被营养不良一个反手巴掌之后，王老师诚诚恳恳地坐了若干年的牢，在一次年终考评中，他终于获得了平生第一次减刑。这次减刑对王老师来说，简直意义太重大了。死缓改为刑期18年，他漫长的监狱生活就有了一个时间刻度，顺便有了一个可以结束的尽头。他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可以出狱，他就去找杜花花和他们的女儿，看到了杜花花后，死也就无憾了；万一花花和女儿都看到了，那可以说是绝对完美了；如果母女两人都没看到，那也没关系，至少曾经去找过，也死而无憾了。再如果不幸被她老公打了，自己肯定是不对的，说明自己生活不检点的毛病还是没有完全改掉，但至少说明杜花花还记得他，这也值了。
终于在一次监狱劳改犯的甄别复审中，他被告知，他和杜花花的师生恋尽管有严重错误，但你情我愿的错误，似乎不属于刑事犯罪，不应定性为QJ犯。他可以申诉，也可以申请出狱马上回家。在甄别会上他当场痛哭流涕，说了一通感谢谁感谢什么的话之后，一阵急火攻心就晕厥了过去。天渊君以为这样的急火攻心，应该是紊乱了他自身意识的前意识（本能）、意识（理性）以及潜意识（力比多）的结果。当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和浑浊而那个浑浊和模糊的潜意识突然变得特别清晰时，他的肌体特别是他的脑神经元开始出现类似于量子纠缠般的各能量之间互换、互渗、转化、冲撞和纠缠。当时所有在场的管教人员和甄别人员都以为他太激动了，太感谢D和人民了时，那个最为欣赏他背部肌肉的女管教，连连喊道：“不管是高兴还是激动，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晕过去了，还是要马上送微澜湖镇医院吧！”营养不良说：“现在车子都出去办事，没车了，怎么办？”他转过身，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问道，狱医呢？大家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以为营养不良要雨衣，于是都愣着不说话。还是那个女欣赏反应快，奥，领导，你是说监狱医务站的医生吧，他今天有事请假，没来。
然后女欣赏惊呼道：“啊呀，那可怎么好？要不把那辆死囚车开出来，救人要紧！”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致同意，这时，一个门卫保安，原微澜湖村民的同志，很负责任地对大家说道：“不行，没有监狱长的同意，没有开出出门单，我这里决不放行？”保安同志人事关系不属于监狱而是直属市里的保安服务公司，他不对监狱负责只对服务公司负责，他的话因此很理直很气壮。女欣赏蹲下身子，摸了一下体育老师的手腕，啊呀一声连忙甩掉，说手这么凉，会不会死掉了？又凑近他的五官正中的人中穴位，被他浓烈的男性荷尔蒙熏得瞬间十个魂魄飞走了七魂，留下的三魄悠悠转转地不知天高地厚，她就我的妈呀地叫了一声跟着晕厥了。
终于死囚车将一男一女两个晕厥者送到微澜湖镇的镇医院时，可能因为颠簸，因为受到了微澜湖清澈湖风的吹拂，他们两人竟然同时醒了过来。王老师撑起身子，说道：
“感谢HZX! 感谢领导！感谢，感谢！”
（请继续关注《天地同黑》（下）第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