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三之《仇恨与爱》之(中)之第3节

2022-09-28 21:42:04
标签: 岁月 纪实 文化

《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三之《仇恨与爱》(中)之第3节

(前接《仇恨与爱》之(中)之第2节。该节推送在百家号平台之《天渊君的闲云野鹤》,并分享在天渊君微博上,请参见。)

芦阿彩爱的执着,爱的专注,爱的暴虐。天渊君用这三个词形容她的爱,他深深领会到这些词汇的内在份量。毁容之后,她发现身边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原先炙热如火、钟情似水的异性眼光,瞬间变得冷峻漠然,她似乎跃入摄氏零下40度的冰窟中一般,她那鲜活魅惑的血肉之躯,美丽有趣的心灵魂魄在冰凌的寒意中,发出清脆尖锐的晶体组合的磔磔声响,瞬时成了一柱冰凌透彻的木乃伊。小青年和老男人色迷迷的欲望塑造了她的美艳,此时也是小青年和老男人的惊愕眼神,将她重新打回落到卑微的尘土里。大家都像遇到鬼一般地惊呼着四散奔逃。唯一值得庆幸的,那时的时局很乱,都说要变天,一些国民政府的高官纷纷逃离大都市,永安公司和先施公司的店门前,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大兵,和依然无所事事的姨太太,在南京路上闲逛,阿彩的可怖面容,在口罩的遮掩下,身处其中,竟然没有一丝的违和感。

这是一个新旧历史的交替时点,一个美丑质变的瞬变节点。芦阿彩被一些似乎无解的疑问纠缠着:这么丑的我,很有必要活着吗?藤井俊雄还爱我吗?这么丑陋的我,还值得爱吗?会有人爱吗?杜宏愿会要我吗?他要我我还不如去死呢?没有了美还哪有什么爱?没有了爱,美还有什么意思呢?关于爱和美的哲学思考,芦阿彩根本不懂。她以为爱就是美,美就是爱。她自以为自己很美所以可以好好地爱,别人不美就没有爱的资格,似乎美是爱的特别通行证,爱是美自然而然的延伸和结果。她不知道这二者的内涵外延是完全不同的,可以说这是两样完全不同的东西!她知道的是,她现在的极度丑陋也就是说她已经没有爱的权利爱的资格,她极度痛苦因为失去了美的同时,她也失去了爱。她折回到西苏州河路上,在一片污泥浊水之间走着,这个基本属于文盲的前美女,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美和爱的本质属性。她想跳下去又嫌水太脏,她不知道那个依然把她当作女神的杜宏愿,悄悄地跟在后面。几天来他一直跟着,几天前买的大饼油条已经坚硬无比。她突然饿了,四处张望时,她回头看到了杜宏愿和他的点心,她快步走过去,拍掉他的大饼油条,拿了一个稍微疲软一些的老虎脚爪(一种与大饼油条齐名的传统某市早点),吃了起来,边骂道:“你就知道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看到你我就想死!”杜机修工说:“吃吧,吃饱了再骂!”

阿彩跟着杜机修工住进了他的工棚,随着她神志清醒些时,她发现不光藤井惠子和俊雄不见了,连阿妈芦外婆也不见了踪影,纱厂也停业了。她世界里的人都消失了,她饿了或她饱着都没人在意。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不认识的人。这个大都市也变得特别陌生。恐惧时她叫着宏愿宏愿就出现了,不叫宏愿他就在门口的杂沓处蹲着。一天,杜机修工对她说,我要出去工作,否则我们连老虎脚爪也吃不起。她就白天一个人在家了,很脏的工棚里,奇怪的是一只苍蝇也没有,一点嗡嗡嗡的声音也没有。即使偶尔听到两声嗡嗡,她一个转头,那只不知苍蝇还是飞蛾,就会飞旋直下,一头栽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可能摔死也可能吓死。又一个晚上,她做梦见到了也是一脸疤痕的藤井俊雄,她抱紧他只觉得俊雄的骨骼在她的拥吻中噼噼啪啪地碎成一地。她惊愕地看着一地的白骨放声大哭。哭后,她抱起打地铺的杜机修工,第一次让一个男人进入她的ST。她咬碎了嘴唇,只觉得很T

天渊君以为阿彩第一次的成人YD很有象征意味。一是爱是甜蜜的爱的本质却是疼痛的。芦阿彩与藤井俊雄和杜宏愿,分别经历了爱的晴朗天空和爱的深坠深渊,天渊之间的不同层面,爱有着截然不同的况味;二是与俊雄的精神爱恋与宏愿的生理JH,一者上升为格调的高扬,一者堕落为刍狗的卑下。这两种能量是相同的,它的建设性或破坏性也是相同的。三是这样的能量此时是潜在的,积蓄的,当有合适的时机、环境和气候,它必定会猛烈地爆发出来。精神分析而言,必定爆发是一种确定性,何时何地爆发则是一种偶发性。所以,芦阿彩在那段日子里,连续生育了杜花花、杜苗苗和杜蕾蕾,生活依然如一汪死水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像死了一般。

爆发的契机出现了。这样的契机说没有就没有,说出现就立马出现。那天,芦阿彩抱着蕾蕾,让大女儿花花搀着苗苗,到居委去。昨天那个穿褪去肩章的军装的女居委干部,上门动员她一家子回杜家的安徽宣城,也可以回苏北的盐城,总之不能在大都市住了,马上要统计户籍了,能够遣回乡下都要遣回乡下。阿彩与杜宏愿商量了一个晚上,实在没地方去,只有央求政府宽限了。这时,她一眼看到了一辆敞开车篷绿色的东风牌大卡车,车上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纱厂老板藤井岸吗?那不是藤井俊雄的叔叔吗?这不是万恶的资本家纱厂大股东吗?车上还有许多大老板,有某新纱厂的荣先生,有洋行的买办有翻译,还有纱厂的高级主管们,其中有个别人模狗样的,在阿彩惊艳无比时,曾像绿头苍蝇一般围着她团团转。现在当然都不认识她了。她对花花说:“小妮子,你先带妹妹苗苗回家,妈有事一会就回来。”

芦阿彩赶着去看热闹,开始只是好奇,后来一想到俊雄,气就不打一处来。赶到纱厂门口,正好车上的老板主管们一个接着一个跳下车来。藤井岸跳到地上蹲着正要站起来时,阿彩一把揪住了岸先生的衣领,问道:“老板,俊雄呢?”

藤井岸吃了一惊:“嗨,嗨!你是谁呀?遇着鬼了!”岸的夸张动作让阿彩很生气。她忘了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她还以为老板在打马虎眼,她摇晃着藤井岸,“我是阿彩呀,阿彩,你都忘了?”她在岸先生惊恐的眼中读到更多的是回避和哀伤:“怎么了?怎么了?”岸说道:“他死了,——”

 

天渊君曾说,在新街时,杜家住在某号407室,我家住在507室。我们是邻居。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新街走到一起来了。这个目标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就是防止某修大国的核讹诈。当时,一些重要的国营大企业疏散到了偏远的郊区,甚至疏散到了西南某市的崇山峻岭里。我们随之搬迁到这里,为国家为民族这个大目标,我们成了GRJJ的友爱邻里。之前,杜家住在纱厂职工的密集棚户工棚里,我家住在靠近居委的破败里弄里。当时我妈在穿军装的女居委干部的连哄带骗下,已经同意回乡务农。此时,我妈正在办人口迁移的手续。所谓手续,就是开了一张介绍信:兹有某某单位(或居委)的某某GM同志,回到某某某的某某乡下,参加当地的打倒恶.霸地.主,分田到户的土地改革运动。等等。介绍信大体相同,格式各有千秋。(关于我家在市区的老房子,记得曾经在别的地方说起过。那里曾是一个极度骇人的去处,说是破败里弄简直是太抬举那个地方。我家和我在市区幸福的童年生活,此处就不节外生枝说了)。

芦阿彩看到厂部办公室,也就是过去老板呆的地方,走出来一队陌生人马,有男有女,都穿着一式的没肩章军装,很气昂昂的样子,老板们低垂着头,她突然悟出了什么,话锋一转,继续道,大声道,对着一队穿军装的GM干部说:“老板,你欺负我们穷人,死了那么多人,把我也凌辱得这般模样,这是要挨天打的。阎罗皇帝也不会饶过你的!我控诉!”

 

我很惊叹芦阿彩的神奇转身。这一场景我在杜苗苗转述的芦外婆的话中,以及和我母亲聊天中,两次听说了。我母亲说,听邻里们这么说的,说阿彩那天发了疯似的揪住纱厂老板不放,说是要讨个说法。这两个不同渠道的消息,相互印证了那件事实的基本轮廓。这个转身之所以重要,因为这是芦阿彩从可怕的爱到可怕的恨的一个根本转折点。我在想,当时阿彩听到藤井岸说俊雄死了,她以为一定在蒙她。好几年没看到他,有人说他逃回岛国或者台湾,有人说他一直在找藤井俊雄,找着找着自己也找不见了。今天被政府抓回来了,还在狡辩,实在气死人了!解剖她的内心,说藤井俊雄死了就等于扑灭芦阿彩心中不肯熄灭的最后的希望之灯。尘埃落定后,她的绝望和愤怒让她近乎发狂。所谓恶从胆边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藤井岸必须去死,所有人都应该去死,包括我,包括纱厂所有的体面人,包括杜宏愿。于是她越发愤怒地揭发藤井岸这个岛国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罪恶,揭发这个漏网的岛国鬼子的累累血债。说到最后,她将自己布满疤痕的额头,狠狠地撞向年老体弱的藤井岸的鼻梁上,两个阶级两个国家两个性别的头颅进行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正面对决,一时头破肉绽,鲜血从头颅们的额头鼻孔等诸多创伤处疾速涌出,兴奋地旁逸斜出,或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下坠,溅起阵阵尘烟。

事情就是这样急转而下,这样一发不可收拾。本来某市准备开一个公私合营的现场调研会,现在阴差阳错地成了批判资本家血债要用血来还的现场批斗会。几个GM干部对视了一下,分别点点头,意思大约是:很好,很好!

是的,很好,很好。对所有人,都是很好。一是芦阿彩。通过这场面对面的较量,她将一场司空见惯的青年情侣爱恨嬉闹的事故,洗白成了阶级仇民族恨的政治事件,她脸上的悲伤印痕,成了ZZ思想教育的最佳教材,她也稳稳地成为根正苗红的GRJJ队伍里的一员,立马成了纱厂的正式职工;二是藤井岸们。他们是这些厂子的老板,工厂是他们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心血和财富,当然也是他们一辈子剥削工人的罪证。不管什么样,他们没有接受过ZZ教育,一定舍不得把厂子这么交出去,再说自己变得一文不值和工人一样成了穷光蛋,再也无法吃香的喝辣的。现在拿一个岛国人开刀,我们也不必再讨论再纠结再睡不着了。去吧,拿去吧,听天由命!三是GM干部。芦阿彩这么一闹,省去了我们许多做思想改造工作的时间,这么生动的控诉会批判会之后,还需要调研吗?还需要做那些老板的思想工作吗?都不需要了。发个通知下去,很快他们都会同意公私合营,自己退休,或者到仓库做保管员,有技术的搞搞技术。关键看他们改造的怎么样?

经过一番脱胎换骨之后,芦阿彩有一种涅槃重生的感觉,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戴着工人纠察队的红袖章,右手握着一根一米长的木棍,看护着回归人民的财富,她对杜宏愿说:

“三个小妮子,你多操心。我要去厂区巡逻了!”

(请继续关注《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三之《仇恨与爱》(下)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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