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二之看电视机(上)

2022-06-21 16:32:51
标签: 岁月 纪实 文化


题记:2022621日。夏至。天渊君叙事的标题是杜花花的家人们,可见故事的重点不在杜花花,而是她的家人们。在上一节参观收租院里,我重点讲了芦阿彩。她的人生际遇很值得回味。她和杜什么的老公和女儿杜蕾蕾乘着长江轮一路向西,只是宕开出了我们的视野。这个可怜的并不太坏的人,垂垂老矣时再次出现在新街时,我们越发的感慨万千了。

今次讲《看电视机》这个章节,说的是杜花花的另一位家人,她的妹妹杜苗苗。标题说看电视机。这个说法没问题。看电视机,就是说不仅仅是看电视机里的电视,主要还想看看电视机,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地看电视机。那个方匣子,和收音机差了不多。它有一个板凳大的屏幕。大白天都是黑白格子。看电视节目的前前后后也都是黑白格子,不记得有什么广告一类的镜头,正式节目时会有一些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的人或活物在动来动去,还发出各种声音。那时,电视机是个稀罕的东西甚至还没有什么电视剧。一天,叶肇周同学悄悄和我说,他家有一个彩色格子的电视机,惊得我下巴差点掉下来。至今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告诉我彩色电视机却不让我去看一看他家的那个彩色的方匣子。新街上那些精力旺盛的瘦猴泼猴们包括天渊君,看到突然冒出来的电视机自是激动万分,简直要欢呼雀跃了。所以此章节的内容,充满了那个时代的魔幻与荒诞,又因残酷的真实让后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真实。好了,剧透了不该剧透的悬疑,天渊君开始认真讲下去了。

 《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二之看电视机(上)

芦阿彩工作的厂子内迁去重庆的消息,来的快落实的更快。张榜公布的第三天,内迁的日程就定了下来。一周后芦阿彩和她老公杜什么以及女儿杜蕾蕾,整理了几件换洗衣物,草草打个包裹就上船了。长江的客运船很大,船舱好几层,还有看风景的晒台。芦阿彩们知道去支援重庆的工人兄弟,支援完了就回家,厂部也没有收回他们新街的住房。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轮船进入四川境内,云层渐厚,江岸开始峻峭险恶,江水翻涌撞击,杜蕾蕾怕了,她问送他们去的驻厂军宣队领导:“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军代表严肃地回道:“怎么了?还没去就想回家?那里就是你的家。重庆厂就是你永远的家!”“啊,”“啊什么啊?哭什么哭?”

   长江轮在暮色中缓缓靠上了重庆的朝天门码头。船头涌来许多说着重庆土话的码头搬运工,推推搡搡地要帮着卸下行李。有一个白色的纸板招牌在远处的人头罅隙间涌动起伏,上面是某市地质仪器仪表厂几个大字。芦阿彩们向招牌奋勇前进,而杜什么们则被细软的包裹拦截着无法奋勇。那个芦阿彩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喊着蕾蕾蕾蕾杜蕾蕾开始逆潮流而动起来。等到人去潮退,码头上除了烂泥草屑,哪里还有什么杜蕾蕾的踪影?杜蕾蕾真的不见了失踪了!芦阿彩和杜什么拍得码头蓬尘四起,哭得夜色降临累晕过去。卡车一路向西载着芦阿彩和杜什么开了大半夜山路,终于在崇山峻岭的一处平地前停了下来。这里只有一处被HWB小将们砸烂的庙宇,从外观上已经分不清是佛寺还是道观。山门前挂着一块“中共某市地质仪表仪器厂革委会(筹)”的白板红字的厂牌,沿海某市的工人阶级们,手提肩扛着各式行李,簇拥着在山门前,不知进退如何是好?芦阿彩继续躺着,继续以晕厥的方式迎接她的新生活。

   关于芦阿彩重庆仪表仪器厂工作的情况,我并不清楚。甚至杜蕾蕾的失踪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记得我妈和我说起过,懵懂的我根本没放在心上。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我遇到了长大成人的芦阿彩二女儿杜苗苗时,才知道其中的诸多细节。为了淡化这份忧伤,苗苗说得平直不带感情色彩。她甚至说,那时,有好几个小女孩受不了那样的刺激,从轮船上跳江自杀了,还有被当地人拐卖的。住在19号工房的那个皮造三,绰号三块肥皂,一到重庆就不辞而别,南下参加了缅甸佤邦HWB敢死队,后来死在坤沙大毒枭的地盘上。你不知道?

   天渊君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然后他们继续吃着日式料理。那时,天渊君已在政府的经济部门做事,说是招商引资说是审核投资都可以。在强烈的吸引资金和项目的内驱动力下,内地官员夜以继日地疯狂陪同海内外各路商界人士,洽谈着签约着全陪着考察着。在一次政策宣讲会上,一位很面熟的陌生日本女商人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大阪朝日株式会社  商务担当  谷井杜苗子。她对他说,天哥,不认识我了,我是杜苗苗啊。他愣着,没说话。晚上,在带有点异国风情的古北一条街上的一家名叫“晓”的日料店,天渊君应邀光临。故人相逢,杯觥交错。席间各式精美刺身及天妇罗食材,在生熟相间的交互酝酿下,被吟酿清酒醇厚清冽的气息拂摇蕴藉,那种埋藏深处的久远的哀伤突然喷涌而出。谷井杜苗子或杜苗苗以一种很纯粹的苏北方言说起了他的妹妹杜蕾蕾,说起了她自己。她说,妹妹至今不知是死是活,这是最难受的。所以我在某市,既是考察投资,也是想处理好国内的家务事。自从爸妈去了重庆,直到退休才回新街。为了蕾蕾他们到厂里闹了几次,也没什么用,退休了更没鸟用。蕾蕾要么死了要么没有脸面回新街。这是老妈最大的心病,她抑郁症神经官能症就是这样得的。幸亏老爸一直坚定地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否则我们杜家早就完了。

   你爸妈还住在老地方?我问的有些心虚。毕业后我很快离开了新街,对后来发生的许多事竟一无所知。没有,谷井女士回答说,搬到了靠近市区的某镇,我在那里有一家实体公司。说着她又拿出一张别样的名片,我这家阿仨希食品公司专门为内地提供食品添加剂,具体说是日式乌冬面的改性助剂,总部在大阪。我一看厂址不在我们管辖的区域。我说阿仨希什么意思?阿仨希就是朝日的汉语读音。我说,嗯,很好,继续努力。那天晚上,我们不谈商务只是叙旧,大家都喝了不少。清酒婉约平和后劲却很足。借着酒劲我说,你不要一口一个哥,我印象你比我大了好几岁。她说我不叫你哥叫什么?那时我们都快要疯了。不许告诉我先生。她隐隐指了一下旁边一直愣愣的日本中年男子。是的,那是一个发疯的年代发疯的岁月。我第一次把他带到家里就被老妈臭骂了一顿。芦阿彩甩了他好几个耳光。他嗨嗨嗨地硬撑着,不敢躲。谷井女士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新街三居委看电视出重大事故那事吗?那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

   我当然记得,那时是我蒙昧期的末端。正是杜花花女性的光彩照人,照亮了我黑暗的身心。我没有答话,我借着酒没有理会她。看电视,看电视机,那有着怎样的百感交集啊?!我记得,后来家里添置了一台九吋的黑白电视机。我妈不会开电视,问我弟。我弟骗我妈是说现在没有电视,都是黑白格子。我一怒之下甩过去一个耳光。被莫名打了的我弟发急地将一把水果刀捅进了我的左臂肌健里,只见鲜血喷射出来,将黑白电视溅得血红血红的。那个鲜红的黑白电视屏幕永远定格在那个历史坐标的位置,永不消失。

    那时刚刚流行电视机。国产有飞跃牌,主要是日本的,东芝、松下什么的,大都是海员或海外探亲带回国的,也有用外汇兑换券买的。在新街,一切可能有那人头一晃一晃的新奇方匣子(即电视机)前,诸如工厂单身宿舍、小花园、小菜场、银行等地,一到晚上人头攒动,门庭若市。大伙儿热热闹闹在方匣子里看《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什么的教学影片,没完没了的看。这天,天还亮亮的,新街居委前的空场上,早已坐满了还没吃晚饭的人。我弟拿到一张新街五七学校的电视票,到学校的大教室去看电视。今天放的电影是难得的新电影:越南的《森林之火》。我拿了一只小方凳,提前三小时赶到居委前,在夏季的炎炎烈日下排排坐等着。我的前边,是杜苗苗和她的同学们。当时苗苗穿着很时兴很闷的据说的确凉的白衬衫,半透明的,映出里面的女式背心。我晒得大汗淋漓,PG紧紧地压着凳面,腰部臀部不断受着左右两面有力的挤压和撞击,直至前后左右都被热烘烘臭烘烘的高年级男生PG贴满,才松了一口气。后面的凳子高度开始向二层三层发展。今晚很难得。今晚是《森林之火》。夜色终于降临,空地已不空。“啪”的一声,十二英寸的屏幕亮了起来。最后一排站着的人墙已将马路对面工房三楼窗户的那些视线全部遮住,只有“阿林的儿子要死了,…”的对白声,在人与人的缝隙间逶迤穿行,引逗着,安慰着,满足着三楼们的听觉。

“阿林的儿子要死了,…”女巫在生病的据说叫阿林的儿子的身边旋转着,舞蹈着。

“阿林的儿子要死了,就要死了!…”

 一只黑手,从左面进入我的视野,转弯,在杜苗苗的女士背心里消失,于是杜苗苗的白衬衫剧烈地褶皱着,她竟咯咯咯地笑得坐不稳了。“阿林的儿子要死了,…”死了就死了,再嚎还得死。“阿林的儿子要死了,…”屏幕上披头散发的女巫还在吼着。要死了要死了就去死吧死吧没人拦你!问题是杜苗苗同学的PG旁有一只生龙活虎的手,我闭上了那瞪大着的我的眼。

  突然后排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三排梯队组成的人墙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对面工房1~3楼的眼睛们一亮。巫婆已经吼完。空场上大哭小叫,一片混乱。阿林的儿子也不知死了没有看来死是不容易的。只有工房里的看客看完了这部没头有尾的电影。后来,据说有两人重伤十多人轻伤,其中一人终身残疾。那后来残疾的学生,在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就问:“阿林死了没有?”显然,他将阿林和阿林的儿子搞混了。大家摇摇头,没有说话。

 在“晓”里,我和谷井女士想着各自的那场事故那个晚上,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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