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意义

——《毛毛》文本解读

    汪春蓉

《毛毛》是一部享誉全球的奇书，是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的一部巅峰之作。

这部幻想小说虚构了一个小女孩毛毛和时间窃贼——灰先生的不可思议的故事。故事情节惊心动魄。毛毛原本与朋友们过着快乐充实、怡然自得的生活，自从灰先生出现后，人们拼命节省时间，省略了情感、情趣、闲暇，把时间全用在追求金钱和效率上，生命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为了拯救人类，弱小的毛毛与灰先生展开了周旋和争斗，在无数灰先生的重重包围和堵截、追杀中，毛毛机智勇敢地战胜了灰先生，把曾被灰先生夺走的时间还给了人们。

这本书好评如潮，网络推荐理由动人心弦：

“这是现代人诠释时间的最佳底本，是一本对现代物质社会进行尖锐批判的奇书，书中表达了人类的无限挚爱，对人性回归的强烈渴望，是一本能同时感动大人和孩子的幻想文学的经典之作！ ”

     “与《格林童话》齐名，荣获12项国际国内文学大奖。译作达39种语言，是一部能同时感动孩子和大人的经典之作。自出版之日起，32年来一直畅销不衰，仅在日本就狂销1000000册。”

“《毛毛》的故事冲突在我们每个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不断上演着。”

 这些文字很精彩，《毛毛》究竟是一部怎样的奇书？

                     关于“人物”

这部奇书首先奇在小说人物的塑造。主人公“毛毛”的个性多么鲜明！她是个有点奇怪的女孩。她不知年龄，也不知来自何方，个子很小，又十分瘦弱，头发乱蓬蓬的，穿着破烂不堪的裙子，可是眼睛很大、很美丽、很深邃，里面有思想、有内容……

她拥有别人没有的灵性。她善于倾听，“世界上，万物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她倾听风声、雨声、朋友的心声……在她的倾听中，暴怒的人怨恨的人，心中的怒气怨恨烟消云散；自卑的沮丧的人，心中会突然升腾起自信和无限的希望；甚至在她的注视下，人们心中的灵感会如珠玉飞溅，源源不断；孩子的游戏新奇有趣无穷无尽。正如书中描述，“毛毛很会倾听，她能使很笨拙的人突然产生机智的思想。这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或者问了什么，给了那些人一些什么启发，不，她只是坐在那儿倾听，非常专心，充满同情。这时候，她用又大又深的眼睛看着那些人，使被看的人觉得忽然涌现出许多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隐藏在心底的想法。”她一贫如洗，却拥有许多朋友；她矮小瘦弱，却义不容辞地担负起夺回人类时间的使命……

灰先生是时间窃贼，原是子虚乌有的负面角色，可的确是现代文明衍生的产物。他们开着灰色小汽车，穿着灰色西装，夹着灰色公文包，抽着灰色烟卷。他们来去匆匆，脸上毫无表情，贪得无厌地榨取人们的时间。他们如幽灵一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又如毒蛇一般缠绕着人们的心灵，使人们变得麻木、冷漠，只剩下泛滥的物欲。灰先生的出现，导致人类失去了淳朴天真，人性正一步步丧失。

还有一连串的人物，诸如演说家吉吉、清道夫老贝波、酒店老板尼诺，被塑造得生动形象，并能在生活中找到原型。

                  关于“主题”

其次奇在小说的主题。大部分儿童文学作品的主题都是关于具体的生命成长的问题，例如“学会独立”“学会宽容”“突破心理障碍”等等。可是《毛毛》的主题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无限的时间。

时间到底是什么？

时光老人侯拉师傅说，过去，现在，未来，合在一起是时间。 在毛毛心中，时间像风，像有香味的东西，不断消失，又像一首永恒的歌，很轻很轻，飘飘缈缈。

作者运用通感艺术给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赋予花的形式呈现。他认为，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当下，都是一朵鲜艳的花，而且一朵比一朵珍奇。

在时间的发源地，毛毛果然看见了珍奇鲜艳的时间花：

当星摆慢慢地越来越靠近池边时，一朵硕大的花蕾就从那黑色的水中浮现出来。摆针越接近池边，花开得就越大，直到完全开放，躺在水面上为止。
　　毛毛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富丽的花，它除了闪耀的色彩以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毛毛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摆针又慢慢地摆回去了。就在它渐渐离开池边时，毛毛惊异地发现那朵美丽的花竟然开始凋谢了。花瓣一片接一片地脱落并沉入水底……摆针又摆到对面，并且从刚才那个地方又偏离开一步，又一朵崭新的鲜花从那黑色的水面上浮了出来。

 在时间的殿堂，毛毛勘破时间的秘密，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人心是用来感觉时间的，只有能感觉到时间，生命才能如花一样珍奇美丽。“时间就是金钱——节省时间吧”之类的谎言其实是个谬论，人们节省的时间越多，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就越少。时间是万物在宇宙里叙说的动人故事，如果在一味节省时间中，人类失去了生命的本真，人生又有何意义？

关于时间的隐喻繁星点点般点缀在书中各处：

乌龟原本是爬得最慢的小动物，却能带着毛毛逃脱小汽车的追赶。这预示着，越快的，离目的地越远；越慢的，却越靠近目的地。

在从没巷得退着走，倒退才能前进。这也预示着，人类必须不断地回到自我，回归自己淳朴天真的本性……
                 关于“对比”

这本奇书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小说独特的结构和运思。小说中人物、环境、甚至情节的展开都运用了对比的叙述手法。让描写的对象一对一对以差异性和独特性出现。首先我们来看看部分目录：

第一章 一座大城市和一个小姑娘
第二章 一种不平常的优点和一次很一般的争吵
第三章 一场假的风暴和一场真的雷雨
第四章 一个沉默的老人和一个善辩的孩子
第五章 为许多人讲的故事和为一个人讲的故事

     第八章 一串梦想和几个疑虑
    第十章 一场疯狂的追捕和一次从容的逃遁
    第十一章　假如恶魔能把坏事变成最好的事……
    第十三章　那里方一日，这里已一年
    第十四章　可吃的东西太多，回答的却太少
    第十六章　富裕中的贫困
    第十七章　非常的恐惧和超凡的勇气
    第二一章　终结就是新的开始

从以上目录可窥一斑观全豹。在人物的对比上，追求精神财富的毛毛和注重物质的灰先生，能言善辩的吉吉和沉默的老贝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环境的描写上，伞松树林里隐藏的露天剧场废墟的田园情调与城市里钢筋水泥没有生命的灰色丛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在情节的推进上，也巧妙地大量运用对比，如灰先生风驰电掣的汽车追赶慢吞吞的小乌龟；美丽的时间花轻轻一碰，就关上了沉重无比的时间仓库大门。弱小的毛毛与浩浩荡荡的灰先生队伍展开争斗。

关于时间的隐喻也构成了对比，时间老人越往前走就越显得年轻；时间花一朵比一朵鲜艳珍奇，而被灰先生夺走后，却成了枯瘦的灰色烟卷。

文中最震撼人心的，是灰先生出现前后人们生活的对比。

   以前，人们过着有情有趣的生活，快乐，自由，后来一味节省时间，追求金钱和效率，一个个陷入了身不由己的怪圈，过着失去灵魂、失去生命色彩的压缩饼干一样的人生。弗西以前有充足的时间探望母亲，给爱人送花，给顾客唱歌的，对自己的理发职业充满了兴趣，后来理发却成了刻板的规定动作；演说家吉吉以前无忧无虑，他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充满了想象力，后来他的故事失去了想象的翅膀，只剩下了重复和单调，成了赚钱的工具……

     节省时间后，人们单调、乏味、冷漠的生活“像绷紧的绳子一样笔直地通向地平线”。在物理空间，“时间好像是一条笔直的铁轨，人们只能往一个方向运动。”（霍金《时间简史》第142页）但人们的生活不是物理空间的机械运动，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体验值得去“浪费”时间，如博尔赫斯所说，“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原本有着无数可能性的丰富生活，在灰先生的困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结就是新的开始”，在小说的结尾，灰先生全部化为乌有，人们的生活又可以回到小说开头描述的那样，“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实际的需要来使用时间，从现在起，人们的生活又都富足有余了。”这种迂回的奇特结构给故事带来无穷余韵，同时预示着时间的周而复始，循环不止，毛毛和灰先生的斗争也会此消彼长……
     在现实生活中，毛毛和灰先生有时同时潜藏在心底，不断发生冲突：一个追求精神，一个注重物质；一个享受过程，一个重视结果；一个崇尚诗意，一个向往显耀……

     小毛毛会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吗？

小说的最后一个字是乌龟壳上显示的“完”，或许作者无限期待毛毛和灰先生的争斗就此永远完结，但是，读过这奇妙故事的读者，思考和追问却永远不会终结，如何活在自己的时间里，时间才最有意义，生命才如花一样绚丽？

                                             2016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