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但余珍珠灰 文/那夏
(2014-12-06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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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教育情感文化杂谈 |
老周,你知道的,我不怕。
我怎么会怕。 就像有句歌里唱的,如早知夏季不再来,斜阳垂下了蔷薇仍是会开。
你一定会像当初告别后那样,开始另一段陌生却崭新的人生。
如我一般。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当时年少春衫薄,鲜衣怒马碧玉刀。】
迟来的午餐终是开始,席间父亲再度提及你做我家教的事情,这一次,我没有摔碗摔碟,我默默的看了你一眼,而后闷头扒饭。
【I will love you forever and will you love me tomorrow?】
走的时候没有人来送我,我被老头请来的人五花大绑,送进了机场,然后是登机,起飞,以及抵达。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放弃天地。】
【借我一段笑,款款摆渡这沧桑尘寰。】
三年后,我没有听吴妈的忠告,依旧回到了A城。
只是,我却再不想找你。
我知道,如果我愿意,这不大的A城,我一定能探听到你的消息,可是我再不是当日的小姑娘。
倘若说得江湖气一些,如今我二十岁了,也算是个奔三的人,怎么还能相信当日你不忍心所以用来欺哄我的戏言。
A城的旧居早就被查封,我租了一套公寓,每日黑白颠倒的过着,直至,被邻居送进医院。
我的毒瘾犯了,我从不想掩饰这些年我过得潦草的事实。
当恢复意识的我偷偷从医院溜出来的时候,我自嘲的搓了搓手,而后叫了一辆的士:“去这里的戒毒所。”
我在那里过着仿佛小学生一般无趣的生活,我热爱看太阳,从清晨,到傍晚。
我的目光平静得可怕,偶尔有一次有路过的工作人员小声议论我:“那个叫岑珍珠的女人,是没有心的。”
吸毒的人哪有什么心可谈,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瘾不大,或者说,我还有可救药。不过,许多事大约都取决于一念之间,比如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后,我忽然害怕死亡的冷寂,想活长一点,所以,我自愿跑来这里,接受治疗。
致力于拯救我的人中有一个叫苏茗的,最让我难忘。我曾仔细观察过她的笑容,总觉得,她跟少年时期的我异常相像,而又或许,这仅是我的错觉。
不过这大概并不重要。
数月后,她们都说我的情况很好,可以办理手续离开了。我就乐得提上行李,出了戒毒所,却没想到,在那样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再见到你。
所有浓墨重彩的背景都悉数稀释殆尽,只余下你在眼前,明艳的,完好的。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失声痛哭,为三年前那个哀愁的允诺,为你此刻身边的璧人,可我却还是能够遮掩的那样好。
我利落的从你身旁抽身,而后还不及入夜,就等在酒吧门口,迫不及待的想买醉。
托你的福,我几月来的努力全部报废,我躲在灯红酒绿之间吸一口烟,忽然就想起一个词,欲仙欲死。
可是,我仅仅是欲死。
却没想到是你捉住我的手,煽我一耳光:“那你前几个月的忍受还有什么意义?”
我眯起眼睛打量你,你双眼似要喷火,一脸哀绝。
我就呵呵的笑起来:“敢情你当老师的后遗症还没消除?别管我,我不是你学生了,我也不觉得此刻的我们比当日合适。”
可是你却全然不理会我,你背起我,我在你背上恸哭,呕吐,最后甚至咬住你的肩膀,可是你却丝毫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
我被你扛回了公寓,莲蓬头里的冷水淋在我的头上:“你醒醒。”
我跌坐在浴室的地板冷眼看着你:“何必呢,我不喜欢你了。”
【如何以两手将水深海阔缓缓推开,让这路途内记住如何被爱。】
那天深夜我睡在你的房间,你睡客厅。
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对谈,在我孤决的对你吼出“我不喜欢你了”之后。
我那样平静的躺在黑白格的被子里,突然恨起自己。
隔日清晨我故作熟睡,却骤然听见你推门而入的声响。我闭住眼睛不敢睁开,就感到你手指抚过我的眉心。
我静静的咬住嘴唇。
苏茗来的时候我还躺在你的床上,不是少年时的小心机,而是真的没有力气让自己好好的站起来。
我听见你们压低声音的争吵,以及她摔门而去的声音,倘若我没有听错,你最后的那句话是说:“我欠她的。”
好吧,老周,就当你欠我的。所以如果我就此在你这里住下,也不用心生愧疚,寝食难安。
苏茗走后你进卧室来看我,我像只木头人,直愣愣地坐在床上,冷冰的看住你的眼:“我饿了。”
你就好脾气的走出去。
你的背影依旧,让我隐约的想到三年前,当日你弯下腰去拾我摔在地板上的棋子,一粒一粒,就好似拾起我即将残破的一生。
晚饭清淡又好味,习惯了面包牛奶的人,对牢中餐,还有什么可挑剔。
饭后我在你的书房玩电脑,你拿着切好块的水果放在我的手边,做出一个饿了自己吃的手势。我装作视而不见,专心玩着麻将,摸,碰,听,就等着糊牌。
良久,你挫败的笑了笑,对我说:“那我出去买点明天的菜。”
我不置可否的看你离去,而后关掉QQ游戏的页面,弹出隐藏在下的文件夹。
此刻,桌面上是一张婚礼请柬的设计图。很好,老周,你既然要结婚了,何苦再招惹我呢。我关掉文件夹,继续打牌。
那一夜,我运势高涨,杀得对方三人片甲不留。果真,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此后的我们始终维系微妙的关系,我买了一本日历,每日画一个红圈,看着时间流逝,大约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
七月天,我生日。
那日我起得老早,去附近的市场买过一条鱼,几尾虾,一块肉,以及红红绿绿的蔬菜若干,就跑进你的厨房一阵捣鼓。
心情大好的我还不忘开一瓶红酒,我们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话,包括蹩脚的英文,广场的鸽子,以及戒毒所的时光。你的面色微醺,眸子里回闪着一种叫做“怀念”的东西,我就微笑着去拾掇餐具。
自然,那夜我留在你的房间没有离开。
而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时,我便蹑手蹑脚的回望了一眼你的睡脸,而后,定定的阖上房门。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我没有行李,那是当我走出你的公寓时,蔡忽然意识到的事情。
只是,这并不重要。
我买了飞往桂林的机票,而后即刻启程,以一种狼狈而仓皇的姿势,成功的躲去了千里之外。
我去到了少年时期异常向往的阳朔,租了间老房,做起了鄙视远遁之人。而当我从A城的BBS上看到那张帖子时,已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我大病初愈,戒烟戒酒,龟缩在房间里,越发像一个纸片人,我才终于想到了那条被我闲置的网线。
终究,我循着记忆里最后那点依恋,摸索去了A城的BBS,而后,看见那张寻人贴。
你居然找了我这么久。
跟帖里有好事者扫了A城的晚报上来,我少年时的照片被搁置在半张版面上,明晃晃的刺眼。没错,那个时候的我还跋扈得很,笑容嚣张而不懂得收敛。
我对着屏幕呆滞了许久,哆嗦着爬上了床,蜷在一隅,哇哇的嚎啕大哭起来。
太迟了,老周。
即便你在启事的最后写了,你不结婚了,只要我回去,就立即娶我。我却依然,不可能回去A城,回去你身边乐。
因为我的那场大病不是别的毛病,而是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医生苛责的眼光剜割着我的心,他说,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呢,孩子是无辜的。
是的,老周,孩子是无辜的,而你可知道,但年还是孩子的我,又是何其无辜。
这些年来,我从不掩饰我爱你的事实,然而,你可知,我爱你几分,便恨自己几分。
有些事你从未提及,你装作坦然,装作无知,却不知道,就算你演技再好,也抵不过多年来我始终如一的心知肚明。
就让我把一切推翻重新说起吧,关于那些没讲完的功课,没喝完的下午茶,以及一切裱框纪念的旧时光。
你压根不是什么外语系的大四生,你念的是警校,读的是法律,你仅是用一摞假资料,就顺利唬住了我原本未曾多心的父亲。
我从不否认你的聪颖,没错,你仅用一点点温情,就顺利的掠得我的信任与真心。你包容我,善待我,却不晓得,一切皆是别有用心——
是的,我的父亲,在你们的眼里,事实而不舍得贪官,于法不容。你需要做的,不过是收集更多的证据,好让他的这一段末路,再不能回头。
而做我的家教,蛰伏在他的身边,无疑是一条再完美不过的捷径。
后来的事,你我甚至城中的任何一个市民,都应该清楚不过。
我去到美国的第二周,父亲便被落案起诉。
这样的他虽是无路可逃,却早已帮我想好了全部退路。他同我单方面断绝关系,留下足够供我生活的钱,只愿我喜乐安康。
但是我做不到独自享乐。
事发之后,我其实偷偷的回过一次国。我独自戴着硕大的墨镜屹立在机场,却得知,父亲自杀身亡的消息。
像是突然从漫长的迷梦中清醒过来,我连夜搭飞机回到了纽约。
我不能浪费他最后的苦心。
等待的日子焦灼而漫长,我讲着一口满是A城方言味儿的英语,绝望的期盼着归期。而当我以为风头快淡下去时,却忽然收到父亲出事前寄来的限时快递。
那里头只有一卷录像带。录像带里,你在他书房翻找的画面霸占着整个屏幕,袋子快结束时,我听见父亲老迈的声音:“这一生,我想给你的,再给不了你;我做错的,也没有扭转的余地。只是希望你明白,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
我的泪滂沱如雨。
那是我十八岁的冬天,雨季还没有来,我的人生却脱轨到看不清楚下一步该怎样走的地步。
我失去了最亲密的亲人,在异国,我甚至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而我曾经相信而仰赖的爱情,在此刻,也翻覆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借着凌晨一点的路灯光线,翻出宿舍,越过大门,去到了附近的BAR。
你知道的,那里有很多关于醉生梦死的传说,而在那个冬天,我衷心的希望,自己可以坠入永恒的梦境,再不醒来……
回忆的思绪是被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的,我拍了拍裙子,起身去开门。
冬日里阳光好得我眯起眼睛,我新买的机票到了。忘记说,我决定去C城定居。那个城市无关过去,现在,以及任何念想。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或许仅仅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时机。
借此,摒弃过去,摒弃你。
【世间但余珍珠灰。】
岑珍珠
移居到C城的第七个月,我终于不再如过去那般苍白而枯槁。我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甚至变胖了一些。
起风的日子,我时常在院内泡一壶茶,翻翻报纸,然后回房午睡。我请来的幼儿园老师小张就偷偷的跟我讲:“明薇姐,你的作息好像老年人哦。”
我轻轻笑了。
没错,我换了一个同过往再无关联的姓名,试图拥有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从此,尘世间那个曾叫做珍珠的小女孩,便真的只余下记忆里的一点香灰。
一捻,便悉数散尽了。
我取出余下的积蓄在这里买了一间带独院的老屋,开了一家小小的幼儿园。幼儿园的生意不错,附近的大人都乐意送自己的孩子来这里。我偶尔坐在院子里看着小朋友们澄澈的笑脸,便真的,渐渐平复了我那曾经那样动荡而激烈的心。
如今的我,二十一岁,已走到当时的你的那个年纪;而如今的你二十五岁,亦到了功成名就有所作为的年纪。
这些年来我没什么朋友,唯独照顾我多年的吴妈念旧,偶尔会寄来A城的特产,而上一次的包裹里,竟然多出了一封信。
吴妈老了,给我的信中明显可以读出她多年的疲倦与唏嘘,她告诉我你在事业顺风顺水的当头辞了职,一去,便不知所踪。
我哑然,那大约是我年少时的做派。只是为何非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当下,你才开始使出少年才有的脾性?
我不懂,也再不想懂。
于是日子照旧往下过,我偶尔会也拿出当日在阳朔打印出的A城晚报瞧瞧,当然,亦仅是瞧瞧。我没有勇气去挑战一枚广告的时效,就如同再没有力量再去好好的修复我上一段乱糟糟的人生。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了。
而后来有一日,我穷极无聊打开出国前弃用的邮箱,就看见一封迟到的邮件,你写给我的,在四年前。
没想到在那封信里你竟然向我坦陈全部,你说老头出事后你曾找过他,求他给你我的联系方式,他却死活不肯。
偌大的美国,你找不到一个小小的我,你说。
我只觉得脑中的血液好似被忽然抽空,周身寒凉到如跌入冰窖。我使尽全身力气点下删除,脑海中却晃晃悠悠的萦绕着你最后的话——
你问我,你怕吗?
你还说,你爱我。
我的手就微微抖了一抖。
是的,老周,你知道的,我不怕。
我怎么会怕。
就像有句歌里唱的,如早知夏季不再来,斜阳垂下了蔷薇仍是会开。
你一定会像当初告别后那样,在某处开始另一段陌生却崭新的人生。
如我一般。
周皓森
珍珠终究是不告而别,我在A城登了报寻她,却依然没有结果。
三个月后,死了心的我干脆辞了职,决心四处走走。
苏茗是个好女人,即便她知道我卑鄙的只是爱上她和珍珠相似的笑容时,都没有再责怪我。我们和平的分了手,继续各自的生活。
我最终去到了阳朔,那个珍珠曾经在补习课间跟我提及过的,异常向往的地方。
我租的那间房很老旧,据说前任租赁人才搬离不久,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忽然有些陌生而熟悉的感动。
我总觉得,她来过。
这是多么没有道理的想法,于我这样理科出生的人,更是显得可笑而单薄。但人生大约总有几处沉郁而不可说的偏执,就好似此刻。
在此处的日子不紧不慢,獠牙穿日,星辰透水,我一边看景,一边多出时间整理旧物。
严谨了二十五年,在此刻我终于可以拿过一点勇气,愣头愣脑的直面过往的数年。
电脑里存有四年前写给珍珠的邮件,可惜她并没有回复我,大约,是没有见到。
也好,我宁愿她始终当我薄情寡义,也再不愿她知道,一切的源起,全是别有所图。
当日接近岑家不过是职责使然,然而当她吻住我的侧脸时,我便知道,原本掌控之中的事,或许,会脱轨。
珍珠要我等来年合适时,我是认真作答,但我亦明白,大约没有来年——
落案的证据齐备,起诉只是近日的事。
我别无他选。
岑令程入狱后我曾找到过他,他冷眼看我,拒绝给我珍珠的一切消息,他说:“你放心她很好,若不是有你,他或许不会失去父亲。”
隔日,他便在狱中自杀身亡。
那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自责,旧日的电话上头交代再不可用,数月后会自动消号。
我心中知道,这意味着我,注定失去珍珠的音讯。
偌大的美国,我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她,除非,她主动找我。
只是两年,我用掉两年的时间,都没有等来她的音信。
第三年,我遇见了苏茗,她的笑容像极少年时的珍珠,我就觉得,怎样都好。
没想到第三年尾珍珠却突然归来,我们在戒毒所相见,我悔恨自己没有即刻认出她,而长大的她越发的瘦而干涩,笑起来的样子异常勉强。
那日我心神不宁,撇下苏茗叫住一辆车便追随而去,没想到,她竟然再度拾起毒品。
她已不是当日洁白的小姑娘,我们再无法心无芥蒂的相处,她不告而别的走掉,也算是当年我目的不纯的报应。
而如今,当我回想起四年前,自己颤抖着写下那封类似告解的长信的画面时,竟然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记得,我在信的末尾问她,你怕吗?
我还说,我爱她。
到如今,我想,最后那句类似誓言的三个字都不曾更改。
但我却笃信,她不怕。
是的,我们都不怕。
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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