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评定二叔这辈子过得是成功还是失败。尽管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二叔学习很差，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辍学了。爷爷是一名小学教师，他深知文化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所以在当时那个大多数父母都巴不得孩子不上学，回家帮衬着干农活的年代，爷爷却极力反对二叔辍学，他觉得学习不够优秀没关系，多上几年学总是不会错的。爷爷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二叔的鼻子说：“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就不能跟你哥学着点！”二叔的哥哥就是我父亲。我的父亲很争气，二叔辍学的那一年，他刚刚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

　　二叔辍学后，一开始帮着爷爷下田干活。后来二叔说这样子不行，他要想办法“开源”。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爷爷上面有一双老人要赡养，下面还要供我的父亲和姑姑上学，一家人围着几亩薄田，收入并没有增加多少，开始入不敷出。于是，二叔跟着村里的一些大人外出打工，在工地上当了一名建筑工人。

　　建筑工人的收入不算多，但比起种田，要好很多。有了二叔打工的补贴，家里的生活好了一些，父亲甚至都不用替上大学的学费发愁了。

　　有一年暑假，父亲说要跟二叔去工地上打工赚一些生活费，但只去了一天，父亲就回来了。去的时候，父亲兴致勃勃，回来的时候，父亲意兴阑珊。他对爷爷说：“那活不是人干的，太苦了。”那一年，父亲21岁，二叔只有18岁。

　　之后，二叔便一直辗转于各种工地，有时候在家乡周边的工地上，有时候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更多的时候要到外省去干活。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二叔的年纪越来越大。父亲安定下来后，曾劝二叔找一份稳定点的工作，毕竟在工地上打工不是长久之计。二叔摇摇头说：“我没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不好找啊。”不过随即他又笑了：“这样也挺好，没啥压力。下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要说二叔下工后的小日子挺惬意的。和工友们打打扑克，喝点小酒，就着花生米和烧鸡，吹一些男人们之间吹的牛。他们的快乐就像嘴里吐出的烟圈，实实在在，却又有一些虚幻，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二叔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离婚的原因是对方嫌弃二叔窝囊、没本事。离婚时，二叔原本打算在老家盖房子，爷爷却在那时候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笔医药费，二叔毫不犹豫把打算盖房子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当然，后来父亲也拿了钱出来。但二婶认为，二叔应该让父亲多拿一些，毕竟能者多劳。二叔却提都没有跟父亲提。他觉得哥哥也并不好过，不比农村，各项开销都很大。

　　后来，二叔再婚了，却又遭遇了一次婚姻危机。原因是对方要求二叔让父亲帮他在城里找一份轻松工作，二叔义正辞言而且无比坚决地说：“不能给哥添麻烦，更不能让哥为难。”父亲得知这件事后，很想帮二叔一把，刚好一个单位需要保安，父亲便介绍了二叔去。

　　可惜保安没当多久，二叔就被辞退了。很多人都为二叔鸣不平，那么认真负责的一个保安，怎么就被开除了呢？单位领导给出的理由没人能反驳，因为二叔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在半夜追一个小偷时，二叔离那个小偷只有一步的距离了，却仍然让对方逃脱了。“态度很认真，但能力很有限。”这是领导给出的评价。

　　现在，二叔仍然没有一份固定的工作，靠打各种零工生活。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像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二叔一无是处，甚至在心里瞧不起他。直到有一天，父亲喝了酒后，痛哭流涕地对我说：“我对不起你二叔，这辈子是我拖累了他。”我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件事，或许，并不止某一件事。

　　还有一次，二叔小声告诉我，那个小偷是他故意放走的：“看得出来，他是初犯。领导让我追，我不能不追，但我又不忍心抓到他，让他的人生毁掉。我希望他能就此改过自新。”

　　二叔眯着眼睛，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二叔的做法也许是错误的，但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二叔。毫无疑问，二叔是一个无名之辈，他的一辈子过得庸碌无为。但不可否认，他有自己的处世方式和原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了一生。

《重庆法制报》2025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