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匙蜂蜜的爱

       乔凯凯

父亲是一个养蜂人。记忆中，父亲待在家里的日子不多，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父亲告诉我，蜜蜂常年需要充裕的花蜜，所以家乡的花期过了之后，他就要拉着蜂箱，带着他的蜜蜂到全国各地去追花逐蜜。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浪漫的职业，小时候我也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父亲的形象破坏了所有浪漫的想象。父亲常年穿着一身黑灰色的旧衣裤，上面还有长时间累积下来的难以清洗干净的污渍，加上父亲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看起来脏兮兮的，甚至有点吓人。所以，父亲外出的日子，我并没有太过想念，反倒是他在家的时候，我有点害怕，总是离他远远的。

有时父亲喝了点酒，会招手叫我过来，把我拥在怀里，我紧张地绷着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完全没有其他孩子和父亲在一起时亲昵的感觉。只是，每次看见其他孩子在父亲的带领下去游乐场玩时，我的心底会泛起一丝渴望。

父亲的工作很辛苦，北方的花期短，天冷的时候，父亲就拉着蜂箱去南方活动。等到四月份，在四川等地采油菜蜜；五月份就到陕西、河南等地采槐花蜜、百花蜜；到了六月初，可以采荆条蜜，然后到内蒙古采葵花蜜。总之哪里有花就去哪里，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

到达一个目的地后，父亲的第一件事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蜂箱，仔细地检查蜜蜂，掌握蜂群的情况。然后搭起一个简易的帐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与他的蜂群相依为命。父亲每天与蜂群打交道，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被蜜蜂蜇。有次母亲与父亲视频通话时，我看见父亲的右手肿得厉害，像一块刚出炉的暄软的面包。母亲心疼地垂泪，父亲一边拿起旁边的手套，艰难地把手往手套里塞，一边笑着安慰母亲：“戴上手套就没事了。被蜜蜂蜇几下不是坏事，蜂毒对身体有好处呢！”

春风百花场，来往无虚日。父亲整年走南闯北、来回奔忙，却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富足的生活。母亲精打细算，才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开销。那时，我正值青春期，莫名地对父亲多了一些敌意和怨恨，怪他不像其他父亲那样陪在家人身边，怪他不能给我提供更好的生活。那年生日，父亲允诺给我买一双名牌鞋子。我都已经在同学面前夸下了海口，父亲却没有兑现承诺。为此，我有很长时间没有跟父亲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春天因为低温多雨，气温极不稳定。阴雨绵绵，蜜蜂怕冷不出去采蜜，而且寒流卷土重来，花被冻得提前凋谢，严重影响了蜂蜜产量。父亲这一年的“第一桶蜜”泡汤了，他一连几个月的日夜操劳也白费了。看着父亲愁苦的面容以及头顶一簇簇的白发，我突然产生了一丝羞愧。那个春天，于父亲而言，是苦涩的；于我而言，却是一种成长和蜕变。

书上说，一只蜜蜂的寿命不到 40 天，采过至少 1000 朵花，产的蜂蜜不到一茶匙。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茶匙蜂蜜，但对蜜蜂来说却是一生。是的，父亲给予家人的蜂蜜可能也不多，但毫无疑问，那也是他的全部，是他用全部心血和精力换来的所有呀。

《中国电视报》2023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