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父亲看病

                  乔凯凯

父亲身体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约半年前，父亲就在电话里提到过胃不舒服，我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父亲又说了两三次吧，没有刻意说，只是聊天的时候刚好吃过饭，父亲感觉到不适，顺口说了出来。我让他去卫生室开点药，注意饮食规律，别吃太凉的东西。父亲满口答应，叫我不用担心。我忙着处理工作，这事儿也就翻了过去。

过节回家，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父亲的身体确实出了点问题，稍微多吃一点，胃部就胀气，要是吃了不太好消化的食物，能难受一晚上。父亲说，他去卫生室开过几次药，吃了药可以缓解一阵，但并没有好彻底。我急了，有病可不能拖呀，尤其是老年人，本来没问题别拖出问题来。趁着休息，我决定带父亲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

父亲年龄大了，身上小毛病不少，我带着父亲做了好几项检查，开单子、缴费、排队、等结果，楼上楼下真没少跑。父亲有时跟在我身后，有时坐在椅子上等待。坐在椅子上的父亲看起来很瘦小，他的眼神也不似往常坚定，充满了无助和茫然。我突然有些自责，之前还埋怨父亲不肯来大医院检查，怕延误了病情。可对于我来说，就诊的各种程序已经够繁琐了，父亲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刚刚站在自助取化验单的机器前时，父亲抬起手臂，不知道该按哪个键，手足无措地像一个孩子。

拿着化验结果去找医生时，医生举起片子看，我紧张地看着医生，父亲倒像没事人一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看我一眼，显得很安心。好在结果还不错，父亲只是有些炎症，并无大碍，按时吃几个疗程的药就可以康复。我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父亲，父亲冲我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父亲的笑容里有几分内疚。

很快，父亲说的话就证实了我的感觉。走出医院后，我打算带父亲去吃饭，折腾了大半天，估计都饿了。我问父亲想要吃什么，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脸上堆起笑，搓搓手，干咳了一声，有些拘谨，又有些认真地说：“真是辛苦我儿子了，我很感动。”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父亲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生硬的场面话？父子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我望向父亲，他没有躲避，与我的目光相遇。我看到了父亲眼神里的真诚。刹那间，我明白了。父亲并不是故意要说场面话，他只是想表达心里的那种欣喜或者说安慰——儿子长大了，可以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了。但是，一贯不擅长表达的父亲不知道如何准确地形容心里的想法，作为父亲，他也不太习惯跟儿子说一些亲密贴心的话。

其实，我的感受和父亲一样。我们是传统意义上的父子，从小到大，在我面前，父亲一直保持着属于他的威严，他不苟言笑，也从来没有像母亲那样，任由我在怀里撒娇，反而会在我做错事时，毫不留情地教训我。事实上，我和父亲之间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来没有真正走近。也因此，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客气”，我很意外，也很惶然。

但在这一刻，在听到父亲略显生硬的真心话时，我的内心像裂开了缝隙的冰面，也像暗夜里照进了一束光，周身暖洋洋的，如沐春风。我看着父亲，同样勇敢又生涩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不辛苦，为老爸不管做什么都值得。”父亲仍旧笑着，笑容里的拘谨已经消失了。我知道，我和父亲会越来越熟悉，也会越来越亲密。时间还来得及。

《晚霞》2023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