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定制菜谱

               乔凯凯

奶奶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住到我们家的。那时，爷爷刚刚去世，大伯和父亲不放心让奶奶独自住在老房子里。每日睹物思人，难免伤心，况且奶奶年纪大了，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商量之后，大伯和姑姑提议让奶奶住到我们家。我家是平房，还有院子，方便奶奶活动。“其实并不会增加多少负担，只是多一碗饭而已。生活费我们来出。”大伯和姑姑说得很轻松。

对于这个提议，父亲是没有意见的。作为最小的儿子，他对奶奶的感情很深，能把母亲接到身边来照顾，他也好放心。只是父亲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如此一来，照顾奶奶的责任肯定要落到母亲头上。当父亲的眼神看向母亲时，母亲犹豫了大概几秒钟，点头同意了。

尽管奶奶在我家住了二十来年，但我并不了解家里的生活状况。上高中时两周回来一次，还有很多功课要做，母亲做好了饭喊我，我才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奶奶一开始和我们一起吃，后来听说奶奶的血糖偏高，而且牙齿不太好，母亲就开始单独给奶奶另做。读大学以及后来工作后，我回家的次数就更有限了，每次回来也只是陪奶奶简单聊几句。奶奶七十多岁了，但却似乎没怎么变，还像以前一样爱干净，精神状态也很好。

有一次，我在家里休息，母亲和我商量能不能替她照顾一天奶奶，留在家里给奶奶做饭，她想在退休之前和老姐妹们出去聚一聚。我很爽快地答应了，这很简单嘛，食物煮得软烂一点就行了。

一早，我煮了一锅粥，盛出一碗端给奶奶吃。奶奶的胃口似乎不太好，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中午我做了炸酱面，因为爱吃辣，我在酱里放了很多辣椒。奶奶却一点辣都不能吃，我只好给奶奶另外煮面条。我买的面条又粗又劲道，煮了十几分钟才煮烂，捞出来后我加了盐、酱油、香油调味。奶奶看着我端来的面条，张口嘴巴好像想说什么，不过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勉强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晚饭我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打算把早上剩下的粥热一下。听到奶奶告诉我她不饿时，我刚好松了口气。

大概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母亲回来了。这时奶奶突然说她饿了，母亲看着我责备道：“你没有给奶奶做饭吗？”“我做了，可是奶奶胃口不好。”我对母亲解释。母亲没再说话，转身去了厨房。当她看到厨房里的饭时，哭笑不得地说：“奶奶爱吃才怪呢！”说完，母亲穿上围裙，洗了手，开始做饭。

半个小时后，母亲端出来一碗面。面条细细的，煮得很烂，里面的青菜看起来也很软烂。隔老远，我就闻到一股香味。母亲告诉我，面条的汤是鲫鱼汤，因为用白水煮既没营养，也不好吃。“你都不吃，奶奶能爱吃？”母亲白了我一眼说。当然，这碗面奶奶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之前食欲不振的样子。

后来，我无意中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个记事本，上面记录的是菜谱：鲫鱼豆腐汤、肉沫拌饭、鸡汤泡饼、海鲜粥……无一例外都是适合老年人口味的营养餐。是的，这是母亲专门给奶奶准备的定制菜谱。也就是说，这二十年来，奶奶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母亲精心做的。她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而不仅仅像别人甚至是大伯和姑姑说的那样“煮烂就好”。也正因为这样，这么多年，母亲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即使有事情出去，也会在饭点的时候赶回来，因为她要给奶奶做饭——别人总是做不好，比如我。

也许母亲不知道，她之所以能做好，二十年来每一顿饭都让奶奶吃得舒心，只是因为她比别人多了一些耐心，更重要的是潜意识里的那份对长辈的孝心和爱意啊。有次和母亲聊天时，偶然说起当初父亲询问母亲的意见时，母亲为何要犹豫？母亲笑了笑说：当时我在想，接奶奶来的第一顿饭做什么。

《山西日报》2022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