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的那个时刻                      

                            乔凯凯  

爷爷活了90岁，无疾而终。在给爷爷守丧的时候，亲人们嘴上说着“挺好的，不遭罪”“这其实是一种福报”之类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哭泣。我坐在一旁，没有哭。从爷爷去世到下葬，整整五天的时间，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大伯红着眼眶，指着我说：“唉，你爷爷枉待你一场，亏他最待见你。”

我知道，在众多子孙中，爷爷对我最好。爷爷有四个儿子，我的父亲最小。听奶奶说，父亲出生时，爷爷已经39岁了，在当时的农村这个年龄算是“老年得子”。不过爷爷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欣喜，一来是因为他之前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原因是刚好那时爷爷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他曾摇着头，对着襁褓里的父亲说：“我还能指望着你给我养老？不等你长大，说不定我就见了阎王去了。”所以，相比于三个伯伯，父亲从爷爷那里得到的关注是最少的，挨得打也是最多的。

没想到，爷爷不仅等到了父亲长大，还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儿子。也许是对自己长寿的庆幸，也许是为了弥补对父亲的欠缺，爷爷对我这个最小的孙子格外偏爱。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带我玩的时间比父亲还要多。

老家镇上每个月有三次集会，爷爷每次都会带我去赶集。爷爷让我骑在他的肩头，他一手扶着我的腰，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鸟笼。到了集会上，爷爷把自己的鸟笼和老伙计们的挂在一起，嘱咐他们照看着点，就带着我去买好吃的了。丸子汤、炒凉粉、小车牛肉，棉花糖、冰糖葫芦，这些我爱吃的小吃，爷爷都会买来给我吃。

贪吃的孩子哪懂得节制，每一样都想要，可要来却吃不完。要是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揍我的！不过没关系，爷爷笑着摸摸我的头说：“爷爷替你‘打扫战场’，保准你爸不知道！”以至于每次回想起赶集，我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就是坐在挂满鸟笼的绳子下，一个孩子捧着一堆食物吃得津津有味，耳边是百灵鸟和画眉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闹却不令人厌烦。

爷爷去世半年后，我去老屋子里找东西。一开门，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张爷爷的黑白照片。听大伯说，这张照片是爷爷七十多岁的时候照的。当时很多人摇头，说看不出来，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差别。其实，我有记忆的时候，爷爷已经六十多岁了，那时他似乎就是这个样子。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苍老得像八九十岁的样子。不过后来的几十年，爷爷还是这个样子，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那只是很寻常的一天，没有任何的纪念意义，但看着墙上爷爷的照片，我的心突然抽搐般地疼痛。此刻关于爷爷，我想不起任何一件具体的事情，但却有一股巨大的伤感向我奔袭而来，将我紧紧包围，挤压着我、撕扯着我。我没有爷爷了，往后余生，我都不能再得见爷爷一面了。

有人说，一些人的悲伤不是即时的，而是延缓的，它需要一段时间的发酵和沉淀，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奔涌而出。我想，属于我的那个悲痛的时刻来了，此时此刻，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刻。那一刻，我突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民主协商报》2022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