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非乐”思想及其当代意义启示

内容提要：先秦时期，诸子言论百花竞放，给我们留下了一笔无价的宝贵财富，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以从中发现许多智慧闪光之处可为今日切实之用。诸如《乐记》，采编先秦诸家有关音乐的言论而成，其丰富的美学思想对两多千年来古典音乐的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并在世界音乐思想史上占有很高的地位。其中充分肯定了音乐的作用，然而墨子及其门人却倡导“非乐”思想。这一思想历来为文人评判褒贬不一，本文在此对墨子非乐思想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探究其非乐思想的深刻内涵和背景意义，并追询这一思想对我们当代生活的意义启示。

关键词：墨子，非乐，乐记，倡乐 

   先秦时期，儒家学说与墨家学说皆为“显学”，而后的历史长河中，儒学渐渐确立了其正统地位，而墨学却渐似落入“绝学”之境。然而，今日我们细观墨家学说，仍能感受到它的思想文化价值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其中对音乐的态度一项，儒家“倡乐”，其主要思想体现在《乐记》中，而墨家“非乐”，在《墨子》的《非乐篇》以及其他诸篇中皆有所现。二者态度何以如此差离？墨子的非乐思想内涵及其对当今有何启示？在这里，笔者试从以下几个方面作出分析阐释：

一、何为“非乐”

    墨子或墨家的学说集中体现在著作《墨子》一书中，书中阐明了墨家学说的十个主要主张，分别是：兼爱、非攻、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用、节葬、尊天、明鬼。而其“非乐”思想则主要体现在《非乐上》篇和《三辩》篇中，此外，《非儒》、《节用下》、《公孟》等篇也有所论述。

    “是故子墨子曰：‘故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墨子·非乐上》

    “今王公大人唯毋为乐，亏夺民衣食之财，以附乐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墨子·非乐上》

    从这些段落中我们可以看出，所谓非乐，就是反对和谴责从事音乐活动。而先秦时期的音乐活动形式繁复、内容丰富，不光有音、有乐、有舞更包含了一定的规则制式。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墨子的非乐，更似于反对一切的艺术活动。

    然而，当我们阅读墨子原文时，可以发现，墨子所非之乐，主要是针对以器乐为核心主体的音乐（“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而非劳动人民平常劳作之时、休憩之余的音乐，即并非概括性的音乐概念。弄清楚这一点，对于帮助我们理解墨子的非乐思想树立一个公正客观地态度有所裨益。接下来，我们弄清了墨子非乐的态度就要对此做一个寻根探底的追问，为何墨子会提出非乐这个主张呢？

二、为何“非乐”

    首先，就有人提出质疑，孔子作为一个音乐爱好者，曾听得美乐而“三日不知肉味”，此外孔子自己更是一个在音乐上颇有造诣的人，所以他深知乐之美妙而提出“倡乐”。那么墨子是否不知乐而非乐呢？

对于这样的质疑，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提出批驳。首先，墨子曾经为王献乐，足以证明他是会乐之人。而在《墨子·非乐上》中“虽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等文辞中我们亦可看出，墨子不仅会乐，而且知乐，是充分肯定了音乐的美感作用的。

既然如此，何以会出现与孔子截然相反的思想主张呢？这就要联系墨子当时生存的社会现实状况来进行分析。

    《墨子·非乐上》又有记：“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芋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

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状况是平民百姓尚有很多人为衣食温饱而劳心劳力，生活苦不堪言，而王公大臣却尽享奢华靡乐，而在音乐之事上更是大显排场。“昔者齐康公兴乐万，万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饮不美，面目颜色不足视也；衣服不美，身体从容丑羸，不足观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绣。”——《墨子·非乐上》

    墨子认为:统治者喜好音乐，必然要有大批人来从事音乐舞蹈，一来会使会使大批人脱离生产，造成社会财富危机。所谓“使丈夫为之，废丈夫耕稼树艺之时，使妇人为之，废妇人纺绩织紝之事”。

    二来制造乐器、表演音乐活动、甚至陪同王公大人观赏音乐活动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样更会使得国家行政混乱、百姓饥寒交迫最终导致民不聊生、国家灭亡。所谓“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是故国家乱而社稷危矣”。

    所以，墨子才倡言：“今天下士君子，请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在乐之为物，将不可不禁而止也。”

    最后，分析墨子的“非乐”思想就不得不联系孔子的“倡乐”思想，缘何二者对待音乐的态度会如此截然相反呢？而对比分析儒、墨两家对音乐的态度差异原因则主要源于两家的政治主张和阶级立场上的差异。

    儒家一派更多的是站在士大夫统治阶级的立场在政治上主张“克己复礼为仁”；而关于墨子的身份虽颇有争议，大致的看法还是定位于小手工业者所处的下层劳动人民阶层，在政治上主张“背周道而用夏政”。

    儒家关于音乐的教化功能是十分看重的，而西周时期的礼乐有严格的礼制规范区分尊卑贵贱不同的身份。到了孔子生活的时代，出现了“礼崩乐坏”、“八侑舞于庭”（八侑原为天子音乐制式，某将此用于自己的身份之上享有此乐式，可视为对制度的破坏），所以儒家倡乐实乃提倡西周制度，希望能够通过对礼乐的规范，最终达到对西周社会制度、社会秩序以及阶级分明的关系的恢复。

    而墨家则以大禹为效法对象，夏禹生活的时期乃原始社会后期，乐舞活动自然十分简单。墨子在《非儒》篇中有云：“繁饰礼乐以淫人”。所以他才反对铺张宏大的音乐活动，主张回复夏禹时期简单的乐舞活动，而将更多精力、财力、物力用于“舟车之用”等实利之上。所以墨子所非之乐，包括了儒家所要恢复的西周礼乐，但主要的却是对自东周后期以来，统治阶级的铺张奢靡之乐的反对。

    实际上儒墨两家政治主张虽不尽相同，最后却都希望能够达到民安君贤、国富民强的目标。二家对乐的态度差异关键在于对乐的作用的认识。在这一点上墨子更看到当时社会状况所呈现出的乐的“异化”现象，墨子认为此时的乐已经失去了教化人心的作用，而成为了贵族统治阶级感官享受的工具与民众的沉重负担。

三、对墨子非乐思想的态度

    墨子的非乐思想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招致了很多的非议与批判，同时也不乏支持赞同之声。而对此的批判态度首先表现在儒家音乐理论巨著《乐记》中。《乐记》是中国第一部音乐美学理论专著，集中体现了儒家学派的音乐乃至于政治主张。它集中体现了将音乐视作政治教化手段的观念，是统治者维护社会秩序的工具。

    “礼乐刑政，极其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乐记·乐本》

    此外，各家的抨击之言主要是针对墨子非乐思想的实用功利主义与片面极端性两个方面展开的。《荀子·解蔽》云其：“蔽于用而不知文”；梁启超《子墨子学说》言其：“知有物质上之实利，而不知有精神上之实利；知娱乐之事，足以废时旷业，而不知其能以间接利陶铸人之德行，增长人之智慧，舒宣人之筋力，而所得者足以尝所失而有余也......盖墨学之最大缺点在是。”

    墨家音乐思想中的功利实用倾向，确实大大削弱了其美学价值。且把精神与物质对立，表现出其音乐思想的局限性，但《墨子》的文学价值与思想魅力仍不会全然被淹没。

    对墨子非乐思想的肯定态度，首先是看到了“非乐”与“节用”的一致性，而墨子十大主张最后仍是希望能够实现国富民强的目标。伍非百曾言：“墨学非乐，非不知乐，为救世之急也”；“墨子所谓利者，故不止物质的，而亦有精神的。不过利有缓急，有本末。先其急后其缓，培其本削其末，而后利乃可长久”。

    所以墨子非乐，反对贵族王公的侈乐，正面批判儒家“倡乐”思想，具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和进步性。

    此外，墨子非乐思想具有前沿性，站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一关系层面而言，对照当时的社会现状，乃是希望实现二者的平衡协调发展。音乐艺术的发展，应适应于其经济基础的发展，不能超过负担而妨碍了社会生产。精神文化的生活，必须建筑在物质文化生活得到保障的基础之上。

四、墨子非乐思想的当代意义启示

    墨子明确提出了“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的观点，反对统治者从事音乐活动，提倡“非乐”，对此思想的评价历来存在着分歧，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客观分析并辩证的吸收墨家思想的精髓。

    历史的发展历程便是一个大浪淘沙，去粗取精的过程。今时今日，我们依旧可以将非乐思想的精髓应用于现实生活之中。

1、对其狭隘实用主义的批判，凸显了音乐的社会功用，乃至于各种艺术的社会功用。

   《诗·大序》：“言之不足歌咏之，歌咏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白居易也说到音乐具有“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这一层意义，鲁迅先生文中的“杭育杭育派”不也正是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创立的属于他们的乐歌吗？而纵观古今中西，谁又能否认艺术的价值与功用呢？

2、给统治阶级的奢侈享乐之风敲响警钟

    墨子的非乐与其节用、节葬等主张有其内在联系，而在现今社会的反腐倡廉的政治主张下，对于统治阶级亦有警惕糖衣炮弹，内心警钟长鸣，切实服务群众的提醒。

3、体现了华夏文化中对人的关怀维度

    墨子站在下层劳动人民的阶级立场之上，呼吁出了劳动人民的需求，先要求得物质生活的保障，方有余心余力余情去追求精神生活、享受艺术趣味、参与文艺活动。

    关怀贫苦百姓对最基本的生存权利与生活保障的需求亦是对华夏文化中人文关怀的体现。

4、世界需要反对的声音

     从国际事务、国家政事到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层面，我们永远不需要活在一个由单一价值认同以及同一规则规定的世界里。

     正是有了各种对抗，有了这些敢于与主流思想相反对的声音，才反映出了不同诉求，造成了不同的行动。整个世界，整个人生的发展才会充满各种可能性。

     最终我们希望能够达到是“和而不同”的和谐境界，而非“同而唯一”的绝对和谐。所谓“相反相对、相辅相成”，正反双方力量的阴阳调和方能融合出更为完满的世界。这也体现了道家学说的思想。

后记：

通过仔细研读《乐记》中的音乐思想和《墨子》原文，我们似乎更接近于墨子“非乐”思想的真相，并非离经叛道，抑或背其道而行之以彰显自身独特，实则二者对音乐的态度殊途同归，最终都是指向于造福百姓、昌隆国事这一终极目标。而我们也更能充分的领略到自先秦诸子那里所传递而来的智慧的哲思，学以致用与当代人类的生活实践之中。

参考文献：

［1］方勇注译，《墨子》，中华书局，2011年10月第1版

［2］陈克守，桑哲著，《墨学与当代社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8月第1版

［3］伍非百著，《墨子大义述》，国民印务局193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