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无待人生境界浅析

内容摘要：关于人生境界的划分与讨论，历来繁多而热烈。仔细阅读庄子作品，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种不同的人生四境界的划分，本文又侧重于对其中最高境界——无待之境的分析探讨。在庄子的《逍遥游》、《大宗师》等篇目里是如何展现和阐述了这样一种无待之境，有何丰富内涵？我们将如何摆脱“有待”进入“无待”的人生境界呢？通过对这些问题的一一探究，我们亦可以在庄子那里寻得一种心灵的能量，找到一种安然处世的人生哲学。

关键词：庄子，有待，无待，人生境界

    关于人生境界的划分，历来分类繁多。我们比较熟悉的分类有冯友兰在《人生的境界》中的人生四境界说——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亦有关于人生学问的三重境界之说——“古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①流传甚广的关于佛禅的一段人生境界的话语也十分有趣，人生三大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此外，宋代禅宗亦将修行分为三个境界：第一境界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 第二境界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第三个境界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三个境界中都有“空”字，含义却各有不同。第一境界中的“寻”，表明人向上天追问自身起源，追问所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三个千古难题。第二境界中的“无”，表明人已经从自然中剥离出来，与外在的“水流花开”自成一独立世界。而第三境界中的“万古”与“一朝”的融合同一，则说明人对有限时空的超越，经过否定之否定之后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佛教中有三界六道之说，道教中亦有天地人三界之分。这些分类看似各不相同，却自通内里。在这里，我们将要讨论的是从庄子作品所体现的思想中提炼而出的这样一种人生四境界说：一境界是：以物喜，以物悲；二境界是：不以物喜，不以物悲；三境界是：有待之境；四境界乃最高境界——无待之境。在《庄子》原文中，并无“无待”一词，郭象在《庄子》内篇——《逍遥游》中“犹有所待也”与“彼且恶乎待哉”两句提取出了“有待”与“无待”这一对关联词。

①王国维著，《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10页

    第一境界“以物喜，以物悲”。这正是人们所经历的一种初级阶段，不谙世事的婴孩快乐与悲伤都挂在脸上，小刺激都可以充分放大他们的喜悲。此外，更是对成人而言，人生境界处于与世浮沉的状态，悲喜都倚仗外物的得失。在这样的心智状态下，人的个性与环境形成了一种妥协，快乐、满足都是如浮萍般缺乏扎实的根基，更无从谈起怡然自得之乐了。“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 ^①这些人亦不过是在这样的一重境界上做到现实意义层面上的对自我价值的肯定。

    庄子的哲学精神源于对现实的否定，庄子“以天下为沉浊”，这“沉浊”指的是什么呢?在庄子看来，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总是被“物欲”所征服，“以物易其性”(《骈姆》)，“丧己于物”(《缮性》)。第二境界“不以物喜，不以物悲”。恰似《逍遥游》中庄子所描写的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这样一种状态。这要求我们有一颗平常心，学会一种“无是无非”的超脱的人生哲学，面对生活的曲折坎坷，拥有一番自我安慰的好功夫，对生活的体验，对快乐的感知，对悲伤的承受也就不仅仅流于表面，而是在自己的内心有一本谱，能安稳好自己的生活状态。

    第三境界：有待之境。所谓“有待”，就是有所依赖或有所期待，是指人实现某种愿望、要求要承受的主、客观条件的限制；《逍遥游》中，从鲲鹏到燕雀，从宋荣子到列子，都“有所待”《逍遥游》中的列子形象，“御风而行，泠然善也”，相对于蜩与学鸠，野马与尘埃有所提升，但是，列子虽然能随风翱翔，免于身体受累，但无风则不能飞行。所以依然是有所依赖的。所以，庄子认为列子虽然摆脱了形体的约束却仍然在受外物的制约。

①【清】郭庆藩 撰，王孝鱼 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第18页。

    那么什么才是无待之境呢？所谓“无待”，就是无所依赖或无所期待，是指人的思想、行为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庄子希望人们能挣脱“物役”，去追求精神的无限和绝对自由，而达到了这一境界的人在庄子看来便是至人、神人、圣人。他们能够“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即他们能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顺应万事万物的变化规律，不受外物的约束，到达“无待”的境界，获得“逍遥游”。这样看来，庄子的“逍遥游”就是“无待”的自由自在。庄子的“无待”境界所强调的只是“去知去欲”得其世界“真原”面貌的人生追求。庄子思想的“齐物”、“逍遥”，主张对万事万物的根据进行感化和顺应，《庄子·人间世》中则提到“万物之化也”的观念。“齐物”即是在主观上齐同“物论”，把一切事物在价值上看成是齐一的，是价值层面上的同一，而不是存在状态的同一，在这种齐物的价值立场上，人便能去知去欲，忘物忘我了，达到庄子所提倡的那种“无待”境界，个体精神则可以自由地“逍遥游”于这种境界之中。

    《庄子·逍遥游》开宗明义提出了道家的理想人格——至人、神人、圣人。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①，他们都超然物外，独立自存于无始无终的逍遥之境，无所谓生死，也没有思虑，独往独来，与天地合一，与日月同光。他们的精神仪态是那么高远超迈，或“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绝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或“大泽焚不能热，河汉江而不能塞，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齐物论》)；或容貌肃寂，额头恢宏，神态巍峨而不畏缩，像春天一样温暖，像秋天一样冷肃，喜怒之态如春夏秋冬四时运行般自然，适应于任何事物而内心深不可测”(《大宗师》)；或“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田子方》)。

①【清】郭庆藩 撰，王孝鱼 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第18页。

    “庄子在这里描写的就是已经得到绝对幸福的人。他是至人、神人、圣人。他绝对幸福，因为他超越了事物的普通区别。他也超越了自己与世界的区别，‘我’与‘非我’的区别。所以他无己。他与道合一。道无为而无不为。道无为，所以无功，圣人与道合一，所以也无功。” ^①庄子所谓的"无名"，从人生哲学的角度讲，即破自我与非我的对立，“不以天下为事”,消除人对求取名望声誉的贪欲。为别人做了件好事，便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什么，这实际上是把自我与非我对立起来了，即使是以仁义之心爱人利人，庄子也认为是求名利，因为强以仁义绳墨天下就把自我置于天下的对立一方。所谓"无功"，即破非我与非我的对立，如日夜、寒暑、水火，本无所谓是，无所谓非，顺应了自然规律，无所不是；违反了自然规律，无所不非。故要"乘物以游心"，乘物即顺应自然，顺应规律；游。动即从观念上打破绝对分界，强调转化。破除一切功利欲念，反而可达万物皆可为我所用的自由之境。所谓"无己"，即破自我与自我的对立。忘掉自己形式的存在,从而使精神彻底解脱出来。世人遭受"与接为搞，日以心斗"的折磨，主要是因为有个"小我"在。

    庄子不光塑造了这样的一批理想人物，在《德充符》中更是塑造了很多形体残缺，外貌丑陋的人物形象。他借这些外形残缺而德行高尚的人说明，内在的美高于外在的美，有的人形体残缺而内心完美，有的人形体完整而心智残缺，应该重视人内在的精神而不“索人于形骸之外”。“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庄子赞美那些“内保之而不外荡”的畸形之人，贬斥那蔽于形而不知德，以貌取人的价值观念。庄子并不认为畸形是美，甚至认为这类人“以恶骇天下”，但他认为形体丑恶的人，只要具备内在的精神力量，就能使人折服。庄子描写的这些畸形人，外形的奇丑和内心的完美恰成反比，表现了庄子对精神美的高度重视和追求，对世俗价值观念的否定。

①冯友兰著，《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第94页。

   这也体现了庄子超凡脱俗的一种人生观，庄子的无待思想哲学是其对人生的理想境界和实践方法的思考，是对精神本然状态的自我认识，从而达到一种超脱世俗、无任何约束的精神自由境界。关于庄子超脱的人生态度，《大宗师》还有一段这样的描述，庄子将死，弟子们欲厚葬，他立刻予以否定：“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赉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如此！”当弟子们又担心乌鸦老鹰会啄食时，庄子宽慰他们道：“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可见庄子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在一个相对落后的时代，不仅在人生态度上有着极其超然物外的洒脱，对人的生死也抱有非常达观的态度，看淡生死，把生和死当作一个必然要发生的过程，一笑而过。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我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①生，时也；死，顺也。放养生的目的在以尽天年，不在长生不死。庄子齐死生，并不是说生死无差别，而是视死如归，客观地看待生死问题。所以，他既重视养生，又反对厚葬。齐死生是进入理想人生的最一步，过了生死关，便进入"撄宁"、"大妙"的境界。其豁达超脱的人生观，对历代文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那么，怎样才能达到“无待”之境的状态呢？对于这种人生境界的追求，是建立于一种特定的生活体验基础之上的，而庄子的“天人合一”观则是从心斋、坐忘中获得的精神体验。《庄子·大宗师》中论“坐忘”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体现出一种在静坐中达到与道合一、与“天

①【清】郭庆藩 撰，王孝鱼 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第221页。

地”合一的境界，也即“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同一”的人生境界。庄子追求精神无限和绝对自由的境界，进入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状态，人也就真正达到了自由。因此庄子认为，人只有忘掉自我，消除物与我的界限，从精神上超脱一切自然和社会的限制，完全摆脱外物的束缚，才能达到“无待”的境地，从而获得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这个思想为中国古典美学“神与物游”、“思与境谐”的形象思维论奠定了基础。同时，这种建立在清醒的自我意识和对象意识上的“天人合一”哲学思想，使得庄子思想超越了精神哲学和生命哲学，更具有一种社会学的研究意义。

    古语曾有云：“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但庄子对此不以为然，他宁愿做自由自在的鱼，也不愿沾染名利，尽管其毕生贫困，在穷闾陋巷中以编草鞋为生，但仍不堕其志，致力于道学的发展 ，并以乐观的心态追求至道，以求自身的逍遥。庄子更以其自身展现了其人生的豁达和对名利的淡薄，对现实世界的否定，庄子生活在自己心造的理想中，以放达高逸的思想情趣，形成了超越人间世的精神境界。

后记：

    然而“无待”的思想境界似乎更接近于一种自我超脱的空想，人始终是处于社会之中的人，这样的人生境界更切乎于一种唯美的理想。但庄子作品中深邃的哲思闪耀着绝美的光芒，庄子所追求的超越时空的自由境界也为艺术创作的形象思维打下了基础，对中国诗歌创作影响深远，对后世文人以及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系统构造都是影响巨大的。。

    通过对庄子哲学思想的学习与思考，我们的心即使深处红尘纷闹亦可自寻那一份泰然处之的净土。人之初，性本善，人生在世，沧海桑田。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需精心去处世。人生在世，无非是让人笑笑，偶尔也笑笑别人罢了，曾经沧海之后，再去看以往的事情，无非是云淡风轻、日升日落般的泰然了。

参考文献

［1］叶朗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11月第1版。

［2］【清】郭庆藩 撰，王孝鱼 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13年3月北京第1版。

［3］冯友兰著，《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

［4］王国维著，《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