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攻晋水陆并进，苻坚败时草木皆兵

　　到了九月初旬，苻坚行抵项城，凉州兵始达咸阳，蜀汉兵方顺流东下，幽冀兵已到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苻融等前驱兵二十五万，先至颍口。江淮各戍，飞报建康，孝武帝急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兼征讨大都督，并授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谢安子），西中郎将桓尹等，督众八万，出御秦军。又使龙骧将军胡彬，带领水军五千，往援寿阳。谢玄既奉朝命，也恐众寡不敌，未免加忧，因向谢安问计，谢安夷然答道：“已别有旨。”谢玄待了多时，并不闻有什么计议，自己不便渎陈，因令僚属张玄重请。谢安从容道：“且俟明日再谈。”到了翌晨，谢玄再往请教，谢安却召集亲朋，同游山墅，命谢玄亦相偕出游。谢玄只好随去，及抵山墅中，谢安绝口不谈军务，反令谢玄对坐弈棋。谢玄棋本胜谢安一筹，此时怀着鬼胎，无心下子，所以应接多疏，反致见输。约下数局少胜多负，谢玄殊不耐烦。偏谢安强令续弈，直至傍晚，方才撤枰。谢安又与亲朋登山览水，入夜乃还，终不道及军情。矫情镇物。越日得桓冲来书，拟遣精锐三千人，入援京师，谢安对来使道：“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不劳桓公遣兵；且西藩关系重大，幸勿疏防！”来使受命返报，桓冲顾语僚佐道：“谢安、谢石有庙堂雅量，可惜不谙军略。今大敌将至，尚务游谈，但遣诸不经事的少年，督师拒敌，兵又单弱，天下事已可知了，恐我辈不免左衽呢！”谁知后来偏出所料。
　　又越一月，秦将苻融攻克寿阳，擒去守将徐元喜。晋龙骧将军胡彬，闻寿阳被陷，退保硖石，苻融复引兵进攻。秦卫将军梁成等又率众五万，进屯洛涧，沿淮列栅，阻遏东兵。谢石、谢玄等，至洛涧南岸，距梁成军二十五里，惮不敢进。胡彬因粮食将尽，潜遣人告谢石等道：“今贼势甚盛，硖石乏粮，倘或不测，恐不能再见大军。”这使人行至中途，为秦逻骑所获，送入苻融大营。苻融讯悉情形，便驰使白秦王苻坚道：“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急击勿失！”苻坚乃留大军在项城，自引轻骑八千名，倍道就苻融，且遣朱序至谢石大营，劝令速降。朱序本晋臣，志在保晋，因私语谢石、谢玄道：“秦兵不下百万，若同时并至，诚不可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与战，若得败秦前锋，余众夺气，将不战自溃了！”亏有此人。谢石尚踌躇未决，谢玄赞成朱序之议，并嘱朱序俟机归晋，朱序唯唯而去。谢玄既送朱序出营，便促谢石进兵。谢石仍有难色，谓秦王苻坚已到寿阳，未可轻敌，不如固垒勿动，待彼师老，然后进兵。辅国将军谢琰道：“机不可失，敌不可纵，朱序此来，正天授我机宜，奈何勿从！”谢石乃依议，遂与谢玄商定进行。
　　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率精骑五千，直趋洛涧。秦将梁成阻涧列阵，静待厮杀。刘牢之麾兵渡水，奋击梁成军，梁成开阵与战，不防刘牢之持槊突入，左挑右拨，杀退秦兵，竟至梁成面前，梁成措手不及，被刘牢之一槊刺来，正中腰胁，痛极坠马，死于非命。秦弋阳太守王咏忙来救梁成，两下交手，才及数合，由刘牢之用槊格住王咏之刀，右手拔出宝剑，用力砍去，把王咏劈作两段。秦兵既失梁成，又丧王咏，吓得心胆俱裂，各自逃生。再加谢玄、谢琰又来接应，大杀一阵，俘斩数千。刘牢之更往截秦兵归津，秦兵尽弃甲抛戈，越淮奔窜，有数千人不善泅水，并皆溺死。秦扬州刺史王显等一并受擒，共计秦兵死伤万五千人，所有器械军资，都被晋军载归。于是晋军水陆继进，连谢石亦放大了胆，策马前行。
　　秦苻融得洛涧败报，趋回寿阳，与秦王苻坚登城遥望，见晋军踊跃到来，步伐井井，很是严整，已不禁暗暗生惊。再向东北隅的八公山，眺将过去，差不多有千军万马，布满山上。苻坚愕然语苻融道：“这也好算得劲敌哩！怎得说他弱国？”苻融也觉寒心，乃下城部署更谋一战。其实，八公山上并无兵马，不过草木蕃衍，经冬未衰，苻坚由惊生疑，还道是草木皆兵呢。有幸心者，易生惧心。苻坚既疑惧交并，累得寝食不安，但骑虎难下，只好督同苻融等人，再与晋军一决雌雄。当下驱动各军，出寿阳城，径至淝水沿岸列阵。谢玄见对岸尽是秦军，苦不得渡，乃遣使语苻融道：“君悬军深入，志在求战，乃逼水为阵，使我军不得急渡，究竟是欲速战呢，还欲久持呢？若移阵稍退，使我军得济，与决胜负，也省得彼此久劳了。”苻融即转白苻坚，苻坚欲依晋议，诸将皆谏阻道：“我众彼寡，不如遏住岸上，使不得渡，才保万全。”苻坚驳说道：“我军远来，利在速战，若夹岸相持，何时可决？今但麾兵小却，乘他半渡，我即用铁骑围蹙，可使他片甲不回，岂不是良策么？”计非不是，乃天人不肯相从奈何？苻融也以为然，遂麾兵使退。
　　秦军正如墙列着，一闻退军的命令，便即掉头驰去，不可复止。那晋军已控骑飞渡，齐集岸上，一面用着强弓硬箭，争向秦兵射来。秦兵越觉着忙，竞思奔避，忽又有一人大呼道：“秦兵败了。”于是秦兵益骇，顿时大溃。苻融拍马略阵，还想禁遏部军，偏部众不肯回头，晋军却已杀到，急得苻融无法可施，拟加鞭西奔，那知马足才展忽然倒地，自己不知不觉，随马坠下。说时迟，那时快，晋军并力杀上，刀枪并举，乱斫乱戳，将苻融葅成肉泥。苻坚见苻融落马，惊惶的了不得，便即返奔，连云母辇都弃去。晋军乘胜追击，直达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践踏，死亡不可胜计。或侥幸逃脱性命，听得道旁风声鹤唳，都疑是晋军将至，昼夜不敢息足，草行露宿，冻饿交并，可怜百万大兵，十死七八，仿佛是曹操赤壁，王寻昆阳。
　　当时秦兵仓皇四散，究不知由何人呼败，惊动全军，后来朱序与徐元喜乘势奔晋，始由朱序自述前因，佯呼兵败，吓退秦兵。照此看来，朱序实是破秦的第一功臣。还有前凉主张天锡，也随朱序归晋。谢石、谢玄等统表欢迎。复引兵夺还寿阳，拘住秦淮南太守郭褒。唯苻坚宠妃张夫人，得由亲兵保护，从寿阳城出走，奔依苻坚。苻坚身上亦中流矢，单骑狂奔。到了淮北，闻后面已无声响，料知距敌已远方敢下马少憩，可奈饥肠乱鸣，辘轳不息，一时无食可觅，只得徬徨四顾，做了一个墦间乞食的齐人。百姓前来问讯，方识是秦王苻坚。乃进壶飱，奉豚髀，苻坚方得一饱。正虑无物可酬，凑巧，张夫人驰至，带有绵帛等物，苻坚且悲且喜，即命取下绵帛若干，分赏百姓。百姓辞谢道：“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民为陛下子，陛下为臣民父，怎有子奉父食，乃思求报么？”遂不顾而去。苻坚深为叹息，旁顾张夫人，见她花容憔悴，云鬓蓬松，不由的怜悯起来。转念自己狼狈至此，灭尽前日飱威风，便且泣且语道：“我今还有何面目再治天下？”张夫人不便咎苻坚，也惟有相对下泪。未几，有散骑陆续趋集，报称冠军将军慕容垂，独得全师，部众三万人，不折一名。苻坚乃率骑往依，慕容垂迎坚入营，谨执臣礼。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