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托孤

去年初春的某一个午后，张起灵拎着水果和一盒营养品，走进了T大附属医院。

坐电梯来到五楼，这一层都是单人病房，5201的房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小孩子清亮软糯的笑声。

他伸手在门板上扣了两下，听见里头说“进来”，便推门走进去。

老态龙钟的老人躺在上，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小包子，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脸上露出一点恍然的神情。

老人问小孙子：“小邪，还认得这是谁不？”

小包子奶声奶气地唤他：“张叔叔。”

张起灵沉静如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走过去将水果放上床头柜，又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老师最近身体还好？”

这个看起来衰弱不堪的老人是张起灵的授业恩师、T大考古系教授吴老狗，参与过长沙镖子岭战国古墓的考古发掘，是业内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老级人物之一。

只是再强悍的人也经不住时间与命运的双重摧折。吴家的三个儿子里，老大吴一穷夫妇和老二吴二白带领考古队进入巴丹吉林沙漠里寻找古潼京遗址，整支队伍却因迷路葬身沙暴，老三吴三省参与西沙海底沉船打捞项目，在一年前不幸失踪。吴家如今除了吴老狗，就只剩下这个刚满六岁的娃娃吴邪。

眼见吴老狗病重，他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老人对生死早就看开了，却放不下这唯一的孙儿。

可怜这孩子才这么大一点儿，就要变成孤儿。

“起灵，老师想托付你件事。”

张起灵神色肃然：“您说。”

“我想把吴邪过继到你名下。”

张起灵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不行。”

“你不愿意？”

“不，老师。”张起灵稳了稳心神，正色道：“我可以照顾吴邪一辈子，但吴大哥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吴家香火就此断绝。再者，您问过吴邪的意思没有？”

“罢了。你还年轻，以后要成家立业，让小邪跟着你，确实是拖累你了。”

“老师，您何必说反话。”张起灵绕到病床的另一边，把椅子上乖乖坐着的孩子抱起来：“吴邪很好。您若放心，就把他交给我，但是绝对不能改姓。吴家两代人都是国之栋梁，他应该记住。”

“我已经立了遗嘱，过世之后，名下财产全都留给小邪。”吴老狗阖上眼掩去眼中泪光，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心性坚忍，委屈你了。”

张起灵摸了摸吴邪的脑袋，对方听得懵懵懂懂，两只胳膊抱着张起灵的脖子不放，眼睛却晶润黑亮地瞅着吴老狗。

“该委屈的是吴邪。”张起灵抱着孩子：“医院这种地方不适合小孩子常来，您家保姆还在？”

“还在。我想搬回家去，这把老骨头，在医院里住着也是捱日子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反对也没有意义，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捱呢？吴老狗和他都心知肚明。

张起灵想了想，点头：“我过去照顾您。”

“你还有工作，哪顾得过来，帮我带带小邪吧。保姆毕竟是外人。”

言下之意，竟是打算就此把吴邪交给他。

吴老狗一生为人行事都是如此，稳妥果决，深思熟虑。当年带着考古队下战国墓时盗墓贼背后捅刀、村民暴动、墓里险象环生，他最终能带着所有人马全身而退，在那个年代，不能不说是胆识过人。

张起灵是他手把手带起来的弟子，他算得上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男人看起来冷淡严肃，内里却是个念旧情的人。

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托付，不指望他把吴邪当亲儿子养，但在吴邪成年之前，至少还有个栖身之所。

“小邪，”吴老狗柔声唤着孙儿，张起灵躬身让吴邪在床边坐好，吴老狗颤巍巍地握住他的小手：“好孩子，你喜不喜欢张叔叔？”

吴邪点头，冲张起灵呲牙一笑。

“爷爷老了，抱不动你了，以后让张叔叔照顾你好不好？”

吴邪好像突然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脸顿时垮下来，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爷爷不喜欢我了？”

“傻小子。”吴老狗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爷爷要出远门，晚上没人陪你一起睡。”

“骗人，爷爷都走不动了，怎么出远门？”

“爷爷不用自己走，会有车来接爷爷。”

吴邪委屈地瘪了嘴：“哦。”

张起灵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显然觉得这样骗小孩子不对。

吴老狗悠然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我说的是实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