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中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弟子在《传习录》中读到了王阳明先生对这一段话的解读,似有所悟,但总是差一点,《传习录》中如是说——
或问“未发、已发”。
先生曰:“只缘后儒将‘未发’‘已发’分说了,只得劈头说个‘无未发已发’,使人自思得之。若说有个‘已发’‘未发’,听者依旧落在后儒见解。若真见得‘无未发已发’,说个有‘未发’‘已发’
原不妨,原有个‘未发’‘已发’在。”
问曰:“未发未尝不‘和’,已发未尝不‘中’。譬如钟声,未扣不可谓无,既扣不可谓有,毕竟有个扣与不扣,何如?”
先生曰:“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既扣时也只是寂天寞地。”
弟子只好问先生:“这种反着启迪学生的方法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不能透彻,还望先生明示。”
先生道:“王阳明先生这种启迪人的方式叫‘正言若反’,老子很早就用过。
老子常反‘常识’而行之,他开创了‘正言若反’的立言之方,反正为反,反反复正,这能帮人们走出执着,突破二元论,把体用,本末,内外,天人,物我一把抓,两面切入,反其两端,圆融来教,让人醍醐灌顶,一通百通。《道德经》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如:‘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用现在的话说,大意是,——
圣人说:能承受全国的污辱,才配做社稷之主;能承受全国的灾祸,才配做天下之王。
‘受诟’即遭受非议和辱骂,‘受不祥’即遭受灾殃,这些都是一般人所厌恶的,但老子反其道而言之,说唯有‘受国之诟’、‘受国之不祥’,才配做君王。
苏澈《老子解》中说,‘正言合道而反俗,俗以受垢为辱、受不祥为殃故也’。老子的‘正言’,一般人看来是有悖世俗常情的,但在老子眼里看来,却极其合乎大‘道’。
类似的例子,老子还讲过很多,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上德无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等等。钱锺书先生曾举‘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这一例说道:
‘自生’、正也,‘不自生’、反也,‘故长生’、反之反而得正也;‘私’、正也,‘无私’、反也,‘故成其私’,反之反而得正也。
这种思维最容易教人破相见性,如《传习录》中还有: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
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
这种‘正言若反’的教法,最容易两面都说透,帮人直彻事物本质。
慧能六祖流浪到广州法性寺,听见一僧道‘风吹幡动’,又听一僧说‘幡动而知风吹’,惠能却道:‘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他人见到的是相,慧能六祖见到的却是性。
王阳明先生道:‘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只是人不见耳。夜气清明时,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时,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往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尽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以上人。’
人的自性生来澄明,纯良,夜气清明时,人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外界的一切相都迷不住他,只因为他归在自性中。白天,人本也应守住本性,从其大体的心,依仁义行,而很多人却因为修身水平不够,失了大体,经常让本性被其它感官欲望所蒙蔽,以此荒诞一生。
如果把钟比作‘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本性,那钟声则‘闻无有闻,非关闻性。本来不生,何曾有灭?有声之时,是声尘自生;无声之时,是声尘自灭。而此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悟此闻性,则免声尘之所转。
当知闻无生灭,闻无去来。’澄明见得‘不随声生,不随声灭’的自性,就能活得从心自诚,不为物累,从容轻灵,自得其中,正如庄子曰:‘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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