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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尽行带这批学生的最后一个年头,老婆在早饭上还埋怨他入错了行,嫌他赚钱过少,不够用。这么多年了,此类话尽行早听腻了,他无意去辩解什么,出门后即头也不回地跨上电动车向学校驰去。直到进了教室,妻子留给他的心里余悸还有一丝仍未完全化开,也是这倏然间,开年第一节课的上法在他脑海中忽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同学们,今天这节课我们不上新课,我们开个关于“幸福”的分享大会,会上同学们尽可畅所欲言。在这里,我们可以无需隐藏的说说咱爸妈,各人畅谈一下你们爸妈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些让你觉得特别幸福的地方,好不好?”尽行笑容可掬地跟大家提议道。同学们齐声说完“好”之后,自张第一个充满疑惑地问:“老师,幸福是什么?”话音刚落,即引得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尽行一团和气地向他解答道:“幸福包含的东西很多,简短一点来说,只要是发自你真实内心里那些至诚的一言一行,一思一感,都是幸福。你们爸妈身上所体现出的幸福本质也不离此,但假若他们俩人之间有一种默契的配合,或一种心灵间的相呼应,如同两个知心朋友那样,这又是幸福的另一种形式——”说道这里,他示意自张坐下,接着又向大家补充了一句——“今天,这两类幸福,同学们都可以尽情地说一说。你们平时有没有用心观察生活,体悟生活,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管窥出一二,我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先好好想想,到时候你们的回答,老师都会帮你们记录下来,到你们长大了,有了家,还可以回来看看二十年前你们眼里的“幸福”是否有在你们身上实现,这本身也是一件很值得憧憬的幸福之事!”
一刻钟不到,自尔率先回答:“我玩耍的时候,爸爸妈妈从不给我什么限定或条件,不像我伙伴们的爸妈,他们在孩子玩耍时,或提前拟好时间空间,或先跟孩子约法三章,等孩子承诺玩儿好之后会做完多少作业,他们才允许孩子出去,还有的爸妈孩子一边玩儿的时候他们会一边不停的于一旁向孩子们灌输所谓的知识,孩子们带着这些累赘和忧患,无不玩儿得提心吊胆的,没有一回尽情尽性过。相对于他们爸妈,我爸妈待我,是一种对我天性和我独立人格的尊重,处在这种环境中,我自然是幸福的!”话音刚落,教室内早已欢呼声一片。
接着是自全同学说的另一种幸福:“我爸爸每次骑自行车外出,妈妈总会在他出门前关心地叮嘱一句‘骑慢点’,爸爸听后会朝妈妈点点头,并报以一个真切的微笑,这个平淡而温馨的场景,从我记事起,就没中断过。还有,平常爸爸工作完,回家从不托,除非有突发紧急的事,否则的话,他无不是第一时间赶回来陪伴我们。一进屋,妈妈会替他沏上一杯热热的茶,他一边喝茶,也会一边有说有笑地帮妈妈做晚饭,每次睹此一幕,我心里就像有一股暖流滑过,感觉能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真的特别幸运,好幸福。”自全说完,尽行老师率先鼓掌,并坦诚地表示自己无法做到自全爸爸那样,该向他爸爸学习。
“那一年,是毕业冲刺年,班上的同学们大多都报了课后辅导班。我不愿意去,爸爸妈妈看出来后,不仅没有勉强我,还问我有什么爱好需要拓展的,我说想学国画,他们一秒也没犹豫,便为我报了一个国画兴趣课程。那一刻,我真的很幸福,当别的爸妈都簇拥着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时,我有一个能倾听我内心的爸妈,尊重我自主选择的爸妈,以此来看,人世间收获幸福最多的人也比不过我了。”自有话犹未了,即引的同学们哈哈大笑,当年被迫选择教育行业的尽行老师此时也不得不向自有投过来一双艳羡的目光。
“我爸爸妈妈都是热爱文学的人,我自小轻易听到各种韵味悠远的经典圣文,历史故事,诗词歌赋且不说,单就爸妈之间有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来讲,也早让我感到幸福无处不在。爸爸偶尔写点生活感悟,妈妈是他的第一个读者,妈妈看完,会给文章拟个标题。看了妈妈拟的标题后,爸爸会笑着跟妈妈说一个词:“懂我。”反过来,妈妈有时候写一段长文,中间有某个意境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出来,爸爸看了,什么也不需多说,只写了简洁的一小段话给妈妈,妈妈看后,无不笑魇满面,口里跟爸爸也只说一个词:“知我。”我一见他们玩儿这种有趣的游戏,心里也欢喜得很。从旁人对我写出诸多好文章的惊慕眼神里,我自豪极了,我有一个他们所难以遇到的好爸爸,好妈妈。”自明说到这里,同学们如梦初醒地拍起双手,眼神里全是善意的嫉妒。
“我说我要当神仙,我还说我长大了要带爸妈遨游宇宙,我要把地球上“国”这个东西消灭掉,让全人类变成一个家,我讨厌汽车,我发誓以后我一定要发明一种轻便环保的飞行器……很多很多小时候起过的奇思妙想,说过的话,从没被爸爸妈妈否定过,一直以来,他们跟我一样天真,同时又无私地呵护我,支持我,并真诚地鼓励我,赞赏我。爸妈和我之间没有任何距离,跟他们在一起,我就像跟我的知心知己在一起一样,玩儿得可开心了。他们心里像是住着一个我一样的天真小孩,或是说他们本就是另一个我,这直接让我感受到了人世间最亲的情,最纯的爱,最大的福。”自悟言语简短,话里却满是藏不住的自豪,大家听了,很多人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在随记本上写下了什么,写时充满思考。
……
“我先前只以为爸爸妈妈只会是一对生存场上的合伙人,又以为他们频繁吵架是人世夫妻们的日常,还有他们之间那凭‘一己之私’对对方的诸多要求,期望,我以为是理该如此,到今天,听完刚才几位同学对‘幸福’的描述,我才恍觉原来童年可以这样率性自如,无忧无虑的过,原来父母间真有一种伟大的‘敬爱’,一种心灵的相知,原来家可以是这样温润,这样美妙的地方。我过去所见到的世界全是下一级的,全是不和谐的,全是混乱不堪的。谢谢你们的启迪,你们把我从山脚带到了山巅,让我见识了一个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美好世界。在这高处,我看到了更广远更浩大的风景,我的眼光心胸也随之豁然大开。关心可以是不需要语言和承诺的,他默默地以一种自然流露的方式发生在对方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极平淡时空里。两个灵魂相遇在文艺天地的低吟浅唱中,竟可以这般圆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没说错,人与人之间最和谐的相遇本就该以此种方式鲜明出来。两人可因为对方的存在,哪怕是在一旁的无声掠影,或是远方而来的一句平常问候,而瞬间变得生命力茂盛,内心生出无限的美好来。不用时刻神经紧绷,不用担心自己不够完美,跟对方组成一个家,心里很安定,踏实,放松,一个笑容里满是诗画,一个赞美里充满真诚,虽怒时而若笑,即嗔时而有情……从今天听到你们的故事起,我突然有了光明的向往,我开始相信人间有真爱,更有真正的幸福。我真心祈祷这些真幸福能扩散到更广大的人间,于这其中顺便分得一杯小小的羹给我,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父母离婚多次的一瓢最后一个发言,他说时,早泪珠满面。尽行老师走过来亲自扶他坐下,不知为何,当他再次回到讲台上向下回顾这一个个朝夕相视多年的学生瞳孔时,心里陡起一长叹,待其升发到面上,却又毫无一点声息,全成了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