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火//《泉城晨话》//第221期

杨延斌

我定居济南二十多年了，除了看到2016年2月7日匡山大市场着过大火，家庭着火的事情鲜有发生。

大概快一个月了，文友付春兰发我的新诗中，几乎每一首都与火有关。她哪里知道，我一听到或看到哪里着火，两腿就发软。这是我十四岁那年救火落下的毛病。

这些日子，只要一看到文友写火的诗，我就回忆起五十四年前因为救火，差点被阎王领走的情景。俗话说水火无情，水和火是怎样的无情，我都亲身体验过了。

1970年刚进腊月，正是北大荒滴水成冰的季节。家家为了把屋里烧得暖和些，一般人家的炕炉子一冬不灭火。所以当地冬天发生火灾的机率很高。

我姐姐家前邻后舍，绝大多数都是草苫坯房，只要火上房顶就没救了。在我姐姐家房后，有一排日本开拓团留下来的砖房，那是开拓团办公机构所在地。日本人投降后，有七户人家有幸住上砖房。

有一天上午九十点钟，猛然听到姐姐房后有很多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呀…… ”我几步窜到门外，一眼看见那排砖房已经着起了大火。那栋房相距我姐姐家至多一百米，如果风向一转，大火立即就会殃及我姐姐家。

一家失火，殃及七家，多数人家都有十个人帮着往外抢东西。只有姓陈的人家锁着门，没人帮着往外抢东西。所谓东西，就是炕上铺的盖的，身上穿的戴的。我也没顾得多想，使尽全身力气撞开那家门，三步两步窜进浓烟滚滚的屋里，登上炕，三脚两脚踹开窗户，憋着一口长气，使劲儿把被褥往外扔。确定没啥细软可扔了，就把炕席卷起来，意思是看看有没有钱压在炕席下。结果一掀起炕席，发现有几十张扑克铺在炕上。

当时的扑克是稀罕物，没有卖的，我曾经用过滤纸片做的几副扑克，大家都当稀罕物。我就忍着烟呛火烤，一直忍到把扑克一张张都抓到手里。就在我站起想往外逃跑的一霎那，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待我醒来，发现正躺在柴火垛上，有人正往我头上浇凉水。原来我被烟火呛倒在屋里，别人又冲进去把我抢出来。见我不醒人事，就想用凉水浇醒我。结果直到我头上结了冰，才苏醒过来，伸手一抓头，感觉头发都烧焦了。几个人急忙把我抬到姐姐家。

躺到炕上，我感觉手里攥着东西，伸开一看，攥在手里的竟然是卷成一卷的120块钱。那时的120块可是大钱，能盖三间坯房。抬我回家的几个人一看，就出主意说：“你给陈X宝家救火，差点没搭上命，这钱你留下，我们几个不说，鬼都不知道。”

我以为见到鬼了，咋也记不起怎么把那卷钱抓到手的。第二天我缓过神儿来，陈家已经来人对我千恩万谢。那家女人姓邸，有严重的心脏病，我叫她大姐，他妹妹是我同届同学。邸大姐被人搀扶着来到我面前，我没等她开口，就把120块钱递到她手里。她用颤抖的双手抽出四张5块钱递给我说：“弟弟，你把炕席下的扑克一张不少地都抢出来的，一件衣服，一床被褥都不少，要不我家可咋过这个冬天呀！这20块钱你拿着，那副扑克大姐就送你啦！”当时20块钱也是大钱，我却不稀罕，但那副扑克就是花100块钱也没处买到。但稀罕归稀罕，我还是连钱带扑克啥也不要。

不过，我有个疑问解不开，就纳闷地问邸大姐：“怪了，我没看到钱啊，咋能把你的120块钱抓到手呢？”

“是啊，我把钱用纸糊到墙里了。我以为你是把墙上的纸捅破了看到了钱呢。原来你救火时也没看到钱啊？那可真该着我家不破财呀！也怪了，那你是咋抓到钱的呀？是不是你当时被烟火呛昏了想不起来了？”

我肯定地说：“大姐，临被呛倒之前我很清醒。这就奇怪了，进你家救火的只有我一个，我也没把你家糊的墙捅破！”

事后几个大人把我领到现场一演练，确定我是在被呛得昏死倒下去的一瞬间，本能地伸手扶墙时，正好捅破糊在灯台上的纸，凑巧抓到那卷钱。有一段时间，屯子里的老人还说我有神灵附体呢。

当年做了好事儿，学校和学校的上级会表彰奖励。我差点没搭上命救的这场火，只给口头表扬，没有任何物质奖励，原因很奇葩，说我救的那个陈X宝家成分要是贫下中农就好了。

组织很快就把火烧房修整一新。陈X宝家安排停当后，邸大姐在家做了二十个菜，说啥也要请我吃顿饭。那天邸大姐说了两件事我没法忘记。一说你必须喝点酒，说无酒不成席，再说不喝几盅酒，也对不起大姐的二十个菜；二问我想不想要媳妇，她的意思是想把妹妹给我当媳妇。这下把我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了。事后才知道，邸大姐请我吃饭前，找我姐姐提过此事。我姐姐一口回绝：“弟弟才十四岁呀，不行不行！你家倒是根本人家，可是你家成分不好啊！你没看嘛，我兄弟给你家救火，人家都不给奖励！”

从那以后，一听哪里着火，我就本能地恐惧、发慌。

感谢付朝兰的诗让我想起这段往事。

2024年1月13日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