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花开放的时光（十六）

张  汾

不久，所里宣传部从大同市第二高级中学调进一位大个子老师，叫陈俊。他毕业于山西大学历史系，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当时，所里要求广播站每天都要播送本所的节目，但一直苦于没有好的稿子，陈俊的到来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魏书贤和他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我们渐渐地走到了一起。有一次，我和陈俊在我的宿舍里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我们争论的对象是鲁迅。

他说：“鲁迅的杂文写得不错，但小说不怎么样，因为没有什么故事情节……”我却反驳道：“小说以塑造人物为第一要素。鲁迅的小说，在塑造人物方面绝对成功。至于故事情节……”他说：“好什么呀！全是为政治服务的，象‘祥林嫂’，难道不是政治的传声筒吗？”我说：“祥林嫂，是一个什么人物呢？是一个在封建专制制度下压榨出来的人物！正因为如此，才显示了鲁迅塑造人物的高超艺术……”

我俩的争论，引得在一旁的魏书贤不住发笑。“你笑什么？”我突然停下争论问他。他嘿嘿一笑说：“鲁迅去世已经四五十年了，看你们弟兄俩争论，有点失笑。”

我们为什么要争论呢？我和陈俊只好一齐伸出右手，拍了一下，算是宣告结束了这场争执的结束。

当时，陈俊已成家，家就安在老平旺。媳妇小刘则在大同矿务局下属的一个厂子上班。不长时间，他从所里分到一间半楼房。我和小魏帮他将家搬了过来。

钢花开放的时光（十七）

张  汾

二十多年来，我们所的工作区和家属区是连成一片的。1981年春，所里为了加强管理，将工作区的四周打起了围墙。这样，实现了两区的分离。工作区的大院内，中央建了一座喷泉，西南面堆起一座假山，上面修了凉亭。其余地方呢？植了很多柳树、松树和柏树，空地上还种了不少花草。这样，所里的办公大楼前面，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花园。

可是，一东一西的围墙，斑斑驳驳的痕迹显得很不雅观。于是，在西面，后来又拆了围墙和锅炉房，建了一座工会活动室；东面呢？隔着围墙，一面一条马路，这样房是建不成了，只好将墙面用水泥灰抹了出来，涂黑，变成了一长溜黑板。

第一期的内容，是标语。宣传部的副部长张山岚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写。我说：“行！但您得和李智永师傅说……”

李师傅面对上级部门的请求，哪有不让我写的道理？标语是宣传部和我共同拟定而又经过石文达副书记批准的一句话：“齐心协力，埋头苦干，为圆满完成国家科研项目而奋斗”。字，为仿宋体，每个一米五高，一米宽。我花了三天的时间，从早到晚用彩色粉笔写了出来。

后来，每当我上班下班走过，总由不住要看一看。我为我具有这样的技能高兴了好几天。

可是，没一个月，宗福先写的话剧《于无声处》，在全国公演后，掀起来很大的反响。它真像一声惊雷，从北京一波一波传进了所里。所里的人们大都想看，但因为剧本太少，一时还不容易看到。鉴于这种情况，宣传部又想让我在黑板上抄写这个剧本。

李师傅看我三天两头被抽，车间里的活儿实在指望不上多少。恰巧此时，又快轮到我们组到所保卫科值班下夜了，他便对我说：“你抄完后，接着去值班吧。”

这是多么高兴的事啊！于是，我满含着感激，愉愉快快地答应了。

宗福先的剧本很长。我抄时，路过的人们会随时停下来看。那真是一个文学艺术高于一切的时代！即使我们这样一个工科的研究所，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工人，都喜欢读这样的作品。我工工整整地抄了四五天后，开始去值班。这样，我白天抄剧本，晚上在所办公大楼一层的保卫科值班室下夜。

这个剧本抄完后，我开始构思一部凄婉的爱情小说，想利用这二十多天的清闲日子，将它一口气地写出来。

钢花开放的时光（十八）

张  汾

这次和我搭伴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试验站女职工吕雅芬，我一看就傻眼了：配这样一个女人，这班还怎么值？大概她看出了我的疑虑，便说：“小张，要不我负责前半夜，你负责后半夜？”

“好啊！”我说，心想：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在最初的几天里，去值班室很晚。这一晚，不但影响宿舍其它人的休息，而且使吕师傅不能早回家。我想：这何苦呢？我一个单生，多值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一边看楼门，一边读书，两不误。于是，我便早早地吃完饭，洗漱一下，就带上书去了值班室。

她对我的早到很感意外，但当我说明我的想法后，她接受了。不过，她也不早走，而是就打毛衣，就和我闲聊起来。从她多天多次的话语中，我得知：她最感兴趣的是她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最讨厌的是丈夫，甚至有一次竟然大骂：“他，简直就是一个牲口！”

当时，我大为吃惊，想：骂丈夫，还有这样骂的吗？既然骂出这样的话来了，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还要继续在一起过？当时，我很不理解这样的婚姻。

对于她和她的丈夫周白渠，我以前早有耳闻。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可谓一见钟情。他的丈夫是南方人，一脸的秀气，我想：如果将他打扮成一个女的，绝对是一位好姑娘。她呢？则是北方人，生得浓眉大眼不说，随着年龄的增长，腰围是越来越粗。再从性格上来说：女的粗狂；男的细腻。女的手大，爱花钱；男的手小，一毛不拔。这样，俩人因为对待生活的态度不一样，就会出现很多很多的矛盾。

我以前听说过他俩的很多小故事，其中一个是这样讲的——

市里有一年开政协会议，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石英钟。老周如获至宝，抱回来后就挂到了墙上。可当他睡到半夜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摘下石英钟，揭开后盖，写了几个字，挂起，这才又睡下。老婆被他的举动吵醒后，虽然恼火，但没有发出来，而是想：这个老不死的干啥呢？第二天，等丈夫上班后，她摘下石英表，想看个究竟，可翻了几个颠倒也没看出什么毛病。随后，她也揭开后盖，意外地发现了电池上有一行阿拉伯数字“19790523”，先瞅时，没瞅出个所以然来，再瞅时，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日期！什么日期？联想到丈夫年轻时和一个女大学生在大同公园约会的事，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约会纪念日？她不禁怒从心生，找来一块湿布，一面骂着：“我让你约会！我让你约会！”一面擦了个一干二净。这件事，过去一年多后，石英钟停了，老周便摘下来准备换电池，可他在旧电池上左瞅右看不见了数字，便去问妻子。妻子先不承认，被逼得不行了，这才质问他：“老实说，你那天和谁约会了？”老周一听，立马傻眼了！过了一阵，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一顿脚，说：“我那是考察这个品牌的电池能用多长时间。你呀！……”

钢花开放的时光（十九）

张  汾

夜深了，吕师傅走了。

我躺在床上，开始在脑中搭我小说的架子，想：既然是凄婉的爱情，必须得让女主人公死，但这死必须有一个过程啊！于是，我决定分三步走：相识、相知和相别。为了调动读者阅读的兴趣，我得将女的设计成一位从小生长在大城市而又家庭非常优越的人，而男的呢？自然是来自偏僻小城镇而又出生比较低微。这样，就会因为两人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产生意想不到的矛盾，从而展开情节。

对！就这么些。但用什么人称呢？为了造成逼真的效果，我决定用第一人称。

这天夜里，因为构思，我睡得很不好。一想到人物和情节，我就恨不得爬起来写，可是既没有纸又没有笔，怎样下笔？我好容易按捺住心事，半睁着眼睛熬到黎明，熬到有人来顶替，熬到吃罢早饭，跑回宿舍，插上门，坐到桌前就写。

第一章，我写得很顺利，两千多字，两个多小时就完了！但泡了一杯花茶后，再写。写下一行，不满意，划掉！再写两行，还是不如意，再划掉！这样折腾了好几次，终于知道“江郎才尽”了。我便放下笔，到外面去溜达。

从我们单身楼出来，走出大门，向左拐，二百米开外，是南北纵向的一条公路。公路两旁，就是漫无边际的田野。

秋来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里，呈现出霜打的痕迹来，色泽已变成灰绿，不过，玉米棒子一个个斜插在高高的杆上，预示着丰收的景象。我顺着公路往南走，不时有半黄的杨树叶掉下来，风一过，全卷到玉米地里。啊，一年好景将尽，谁能留得住呢？

这引起了我很大的伤感，联想到我的这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最终的结果，竟然也是这样。人与玉米，是不是相通的呢？只不过，玉米还有子留下，可她呢？

钢花开放的时光（二十）

张  汾

往后值班的夜里，我就构思。第二天上午，我就接着昨天的写，而且非得将过去写的看一遍，才会顺顺利利地写下去！每天只能完成两千左右字，再想多写也写不出了。有时，我写着写着，不由得被里面的情节所感染，会掉泪。啊，我为什么要流泪呢？过后想起来还觉着失笑！

其它时间，我干什么？除过到野外散步，除过每天必须写一篇日记外，我得为了这部小说的顺利完成，查阅好多资料。

比如，这位女主人公最后是得肾小球肾炎死的，但我得懂这方面的知识啊！为此，我专门到大同市新华书店买了一部《内科实用手册》，一有空闲就读有关肾炎方面的内容，了解这种疾病的发展过程。另外，团委的干事肖满仁，因为过去是学医的，我曾不止一次向他请教过这方面的问题。

有一次，肖满仁有事找我。他到我的宿舍敲门。我因为正写在兴头上，没给他开。他以为我不在，接着去试制工厂找，几乎找遍了我平常看书的每一出地方，还是不见我的踪影，于是又回到单身楼。

我宿舍门的上方，是一扇可以转动的玻璃窗，上面糊了一张报纸的。他，扒上去后，看不见里面，便转动窗子，一下子就瞭见我在里面！于是，就半开玩笑地说：“好你个张汾！为啥不给我开门？”

我写得思路一下子让他打断了！便气急败坏地扔下笔，几步走过去打开门，训他：“干啥你！看不见我写东西……”他这才笑着说：“哎，你别生气！宣传部张副部长让你赶快去机关写会标，下午在俱乐部开大会。”

我一听，想：唉，完了！今天写不成了！只好收拾起东西，随他到机关写会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