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侯永力病了

刘大阳又是在我们早读正兴的时候推开了教室的门，他探头探脑地走进教室，瞪着眼睛刚要张嘴喊什么，常青从讲台上猛地站起来，同时挥手狠狠地一指他的脸，他张开的大嘴没有喊出话来，却吐出了又肥又大的舌头，做了个鬼脸小心地向他的座位走去。在坐下的时候，歪着头看了看侯永力的坐位，嘴一咧，笑了。

预备铃响了，侯永力的座位还是空的。

第一节是高老师的课，高老师和往常一样，在铃声停止的那一刻，缓缓走进教室，她小心谨慎地稳稳地迈着步子，走上讲台。

   “报告！”声音不大，但大家还是听到了。高老师习惯性地说道：“请进！”随后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孩子从外面走进来。这个孩子个子不高，深灰色运动装，松松垮垮地套在瘦小的身架上，他面部饥黄，两眼昏暗，憔悴不堪，一副疲惫的身躯出现在大家面前。

侯永力！有人喊出了惊奇的声音。变化太大了，他的变化让全班同学感到惊讶，十多天的时间，侯永力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了。

侯永力无力地走到讲台前面站住，慢慢转身，面向高老师微微弯腰鞠躬，直起身转向大家，又微微弯腰鞠躬，然后慢慢地向他的座位走去。杨洪亮早早站起身，躲到位子旁边，让侯永力进到座位里边去。

高老师从侯永力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眼睛就一直在他的身上。一场事故，让侯永力变了一个人，高老师内心无限感慨。一个人的变化有时候不需要多少时间。

侯永力的爸爸出事之后，侯永力大病了一场。

在他的爸爸即将火花的时候，他抱着他的爸爸哭得死去活来，他嗓子哭沙哑了，眼泪哭干了，看着他的爸爸的灰白色的脸，看着他的爸爸粗壮的腰身，有力的胳膊，树桩一样的大腿，他哭喊着爸爸不要走，他想他的爸爸一旦走了就再也看不到了，没有了。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爸爸就是大树，就是大山，没有了爸爸，他依靠谁呀。他悲痛欲绝，他想到了爸爸喊他，骂他，更打过他，但他不恨他的爸爸，他知道，他爸爸是爱他的，他妈妈告诉过他，爸爸喊你，骂你，打你，是恨你没有好好学习，他多么希望你学习好，长大成人啊。妈妈说的是真的，侯永力趴在爸爸的胸前，沙哑地哭喊着：“爸爸，你别走，你喊我骂我打我吧，哪怕再打我一次都行，爸爸呀，你走了谁还喊我，骂我，打我呀。”他知道每当爸爸打了他之后就悔恨交加，他不愿打他的儿子，更不愿看他的儿子挨打之后的痛苦的样子。他趴在爸爸的胸前，用自己的脸贴在爸爸的脸上，他想他的爸爸，他多么想像小时候一样再让爸爸抱起来举过头顶仰望着他，多么想再像小时候一样再趴在爸爸的后背上让爸爸驮着满地上爬着，多么想再像小时候一样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爸爸两手拽着他的两只小手哈哈大笑。他抱着爸爸的身体，哭喊着爸爸，他喊着爸爸，爸爸呀都是因为我，爸爸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爸爸你没了我还怎么活。他喊着爸爸我再也不玩游戏，不看电视，我好好学习还不行啊，爸爸你活过来吧，我让你放心，不气你了，爸爸，不气你了爸爸，你活过来爸爸！他喊着，爸爸让我跟着你一起走吧，我离不开你呀，让我给你做伴去吧。他哭喊着，大家看着这个孩子抱着他的爸爸哭喊，周围的人都被他哭得泪流满面，都被他喊得心疼。

他的妈妈满脸泪水拉他劝他，儿子别哭了，你爸爸走了，回不来了，哭也没有用了。爸爸的工友流着泪水拉他劝他，孩子别哭了，就让爸爸安静地走吧。他就拽着爸爸，我让爸爸回来，让爸爸和我回家。

爸爸走了，他不吃不喝，不管他的妈妈怎样让他吃劝他喝，他就是一口不吃一口不喝，饭桌上的饭菜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真的吃不下，他真的不想吃，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饿什么是渴，他已经没有饿和渴的感觉了。他卧床不起，他垮了，他彻底支撑不住，他的心随着他的爸爸而去了。

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两眼紧闭。他的妈妈忍着失去丈夫的痛苦，坐在儿子的床头，看着面黄肌瘦的神志不清的儿子，又是满眼落泪。妈妈看着儿子，想着失去的丈夫，心就像刀子绞的一样，疼痛难忍。丈夫没了，儿子可要保重啊。他看着儿子默默地哭泣，哭泣着呼叫着儿子，“儿子醒醒，儿子醒醒啊。”“儿子，你要有个好歹妈妈就真没法活了。”“儿子，你可怜妈妈，醒醒，醒醒吧。”儿子没有反应，依然静静地躺着。

一天，两天，儿子还是昏迷不醒，儿子已经五天水米没进了，已经五天没说一句话，已经五天没有睁开一次眼睛了。妈妈害怕了，掰着嘴往嘴里滴水，没有作用，儿子连呼吸都微弱了。

妈妈真的害怕了。她抱起儿子哭着，她把自己的脸贴在儿子的脸上哭喊着儿子。她哭喊着叫来了救护车，救护车把儿子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妈妈，孩子是悲伤过度，加上几天不吃不喝，身体极度虚弱，再不及时抢救，就有生命危险了。妈妈哭着恳求医生救救他的儿子，她不能没有儿子了。

经过医生抢救，在住院的第二天，侯永力能够睁开眼睛了。妈妈看着儿子泪水“哗哗”地流出来。她边哭边说：“捡回来一个儿子。”住院的第三天，妈妈就能给侯永力喂点稀粥了。第四天，侯永力就能下床走路了。

这天，侯永力对妈妈说话了，在这之前的几天，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他没有一点力气说话。他说：“妈妈，我又看见我的爸爸了，我的爸爸对我可好了，笑着对我说儿子爸爸走了，以后不会骂你打你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多学知识，做一个有用的人。”侯永力对妈妈说这话时眼泪又“唰唰”地流下来。

他拉着妈妈的手，说：“爸爸还说儿子不许哭，大男人要坚强，要有志，有志才能成功。”侯永力告诉妈妈说妈妈我答应爸爸，一定长志气，好好学习，做有志有才有用的人，让我爸爸放心。妈妈我爸爸还嘱咐我让我要听妈妈的话，他说我已经是大男人了，要照顾好妈妈，不要让妈妈受苦。侯永力哭着说着这些话，他和他的妈妈已经都成了泪人。

妈妈抱着他的儿子，泣不成声：“好儿子，好儿子，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儿子说妈妈，我都答应爸爸了，爸爸拽着我的手把我抱起来，亲着我的脸，他哭了，妈妈，我爸爸哭了，我第一次看到我爸爸哭啊，他说爸爸也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的妈妈。爸爸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流了那么多，爸爸哭得那么伤心。侯永力泣不成声了。

然后爸爸放下我就走了。

侯永力说着大哭起来，他抱着妈妈说妈妈我对不起我爸爸，我对不起我爸爸，是我害死了我爸爸，是我害死了爸爸，我是个罪人，是个不孝的罪人哪。

妈妈哭着说儿子不哭不哭，爸爸不让你哭你就不要哭了，不哭了儿子，你没有罪，没有罪。

侯永力不哭了。他说妈妈我要听爸爸的，长志气。妈妈说儿子要长志气，要不你就真的对不起你的爸爸了。

侯永力攥起了拳头，牙咬着嘴唇，殷红的血珠从嘴唇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高老师带着刘大阳、杨洪亮、赵京、徐浩我们几个代表全班同学来看侯永力了。我们看到了他咬破嘴唇流出的殷红的血珠。

高老师看着侯永力和他的妈妈眼睛红了。

侯永力坐到位置上，默默地拿出书本。

高老师慢慢地走到侯永力的座位边上，探着身摸着侯永力的头，小声地说：“孩子，咱们好好的，好好的。”

侯永力抬头看着高老师，眼泪就在眼窝里转，满脸的刚毅和坚强，他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