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模糊的感觉

李浩晨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这一点我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这并不是我产生了嫉妒之心，是因为高老师满脸的伤痕更加让我不能原谅李浩晨。因为自从高老师从医院回来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她脸上的伤疤一点都没有减退，我的心不觉有些隐隐作痛和悲伤的感觉。高老师出院回到我们班上课的第一天，我和我们大家真是激动不已，即高兴又惋惜，高兴自不用说，惋惜从那天开始就与日俱增，而且除了惋惜更多的是忿忿不平。因为这事，我问到妈妈高老师脸上的伤痕怎么还不好，什么时候能够完全消失的时候。妈妈听了我的问话，没有马上回答，她放下手里的正在忙着的家务活，看着我的脸，好好地端详了一会，我莫名其妙，正当我疑惑之时，妈妈才开始说话：“孩子，不用担心，高老师脸上的伤疤不会马上就好，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高老师还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的。”听了妈妈说的话，我悬着的心落地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班的王东、常青、赵爽等人，还有同位的赵京。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兴奋不已，赵爽还掉了几滴眼泪，常青说你看这是好事你怎么还哭了，赵爽就破涕为笑说是高兴的。又过去了很长时间，高老师脸上的伤一点变化都没有，依然伤痕累累，一片片的深浅不一的黑黄颜色就像粘在我心上的膏药。他们就开始怀疑妈妈的话是不是真的，我对妈妈的话也产生了疑问。直到快要到寒假了，高老师的脸依然如此，那些让人看着心疼的伤痕一点消失的信号都没有，我的心都快要崩溃了，我就又一次问到妈妈，妈妈就又说，快了，要过一个夏天，差不多要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好了。妈妈虽然又有了具体的时间，但我还是怀疑妈妈的话。于是，我的眼前就经常出现了高老师没有受伤时候的样子，中等偏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俊秀白净的脸庞，黑亮的眼睛，清秀的眉毛，光滑圆润的鼻子，匀称红粉的嘴唇，整齐白净的牙齿，朴素漂亮的衣服，对我们亲切爱护的表情。我盼着高老师恢复以前的样子。

难道李浩晨看着高老师的伤就不感到愧疚？

在高老师不断地表扬李浩晨的时候，李浩晨就表现一种坦然自若、心安理得和沾沾自喜的神情。那时我的心都要气炸了，我咬着牙看着李浩晨，希望他看到我，哪怕我瞪他一眼，也是我对他的一个警醒。

可惜，李浩晨不看我，高老师也不看我一眼，依然在我看来是夸大其词的表扬。比如他上课听讲认真，学习积极，经常提出一些新问题，在小组讨论学习时总是能够发表自己独特的想法，学习兴趣浓厚，善于动脑思考。比如有很强的控制力，不管班里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学习，下课了，他很少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到外边玩耍，总是在座位上预习下节课要学习的内容，就是有人叫他出去玩，他都以不爱动为由依然翻看课本或书写作业，他有顽强的学习精神。他乐于助人，班里哪个同学有困难，只要他知道就会主动地帮助，就是值日这件小事，他也不止一次地帮着同学扫地搬桌子。高老师还特别表扬他爱好广泛，爱读书，特别是他爱动手实践，爱创造，爱发明，在课外小组活动中制作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作品。比如他用一个矿泉水瓶和一些其他的什么材料就做成了一个土火箭，在学校小发明小制作的比赛中，得了一等奖。等等，表扬的内容我都数不过来，好像应该表扬的高老师都表扬到了，当然表扬的这些也确实都有那么回事，但我又想，要想表扬总能找到应该表扬的地方。虽然这样，当老师对他在全班极力表扬时，我依然改变不了对他的看法，只不过我不会大张旗鼓地表现出来，在心里说他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演戏，这样做无非是求得老师和同学的好感而已。因此我对他依然是不屑一顾，或者对他的一切总是表现出鄙夷的态度。

但是，假期的几件事却让我对李浩晨的感觉有些模糊，有时候他也可能不是表演。

那是一个天气阴沉北风呼叫的上午，我突然想到到图书馆去。吃2过早饭，我来到市图书馆，心想今天就在图书馆看书了，在我的心里早就有一个读书的计划，高老师推荐的几本书，争取一个寒假在图书管里全部读完。我来到图书馆在一排排的图书中寻找我要找的图书《一千零一夜》和《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的计划是用一周时间读完这两本书。当我找到这两本书就要坐到书桌旁看书时，让我大吃一惊，就在我要坐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个我最不愿看到最不想看到，也是最让我反感最让我讨厌的人李浩晨。只见他坐在那里目无旁人心无旁骛地看着一本书，我就站在他的旁边，他却没有发现我。他看的书也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在他的书的旁边还有一个小本子，他手里拿着一支碳素笔，这是边读书边做笔记的样子，他的笔记本上已经清楚地写了几行字，我只记住了一句“海伦只是假想见到三天光明，就做出了震撼全世界的成就，我天天都能见到光明，应该做出怎样的成就呢？”当我看到他的这句话时，心想太狂妄了吧，还想和海伦比，但后来我又想老师推荐我们看这本书，还不就是要我们学习海伦的精神吗，以海伦为榜样努力奋斗，就是我们读这本书的目的，也许将来会取得惊人的成就呢。这么一想，对李浩晨的那种感觉就又慢慢地消退了。心想，他又走在我的前边了。现在，我站在他的旁边，他丝毫没有觉察。他真的没有看到我吗？我心里想着，就慢慢地坐下来翻着书，故意让纸张发出声音来，我也就斜着眼睛观察他的反应，他依然木雕一样，两眼就在书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果然痴迷如此。

我看着李浩晨，心反而静不下来，想着也像他那样专心致志地读书，可不知怎样就是读不进去，心里就像长了小草。而李浩晨，那用心入迷的样子，倒让我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名的情绪。是嫉妒他的精神，还是痛恨我不能入神，我自己都不清楚。想到这里，我站起来悄悄走远，找了一块隐蔽的地方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舒缓了一会，就安心地看书了。

还有一次，我和李浩晨又不期而遇了。那是一个星期日的上午，妈妈带着我到商场买衣服，妈妈说要过年了，儿子也应该穿得漂亮些，听了妈妈的话，我自然高兴，妈妈可是说到做到，吃过早饭就带着我出来了。我们都是满心欢喜，一路走着，一路欣赏着街道上的广告和挂起来的彩灯，以及熙熙攘攘的有说有笑的在大街上游逛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走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苍劲的歌声，歌是唱给老父亲的，音乐深沉，歌声也深沉，那曲调，那感情都顺着街道飘出很远。我们循着歌声走去，不远就看见一个拄着双拐吊着一条腿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话筒在动情地唱着《老父亲》。一看到这个拄着双拐吊着一条短腿的叔叔，我的心就像被蛇猛地咬了一口疼得让难受，我想起了高老师。高老师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李浩晨，我条件反射一样恨起了李浩晨。害人的李浩晨！该死的李浩晨！我愤怒之下张口喊了出来。妈妈拽了我一把，说道儿子喊什么，李浩晨把你怎么了。我猛然清醒过来，笑着说没什么，瞎喊的。儿子，那些事都是咱对不起人家李浩晨，往后再也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了，听见没有。听见了。我答应着和妈妈向这位唱歌的叔叔走来。叔叔的歌声感情深沉浓厚，招引了不少男女老少，他的脚下放着一个已经有了不少纸币硬币的纸盒子。我和妈妈走到人群的外面，让我吃惊的是，那个让我讨厌的不愿也不想看到的人又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李浩晨和他的妈妈就站在唱歌的中年男人的一旁。他们在听歌，我想，真有心情，在一个残疾人面前好意思听歌。我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娘俩。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浩晨趴到妈妈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接着从兜里掏出东西，向前两步走到这个中年人跟前，这时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只见他弯下把手里拿着的两张二十元的纸币稳稳地放进了唱歌叔叔面前的盒子里，然后站起来转身向他的妈妈走去。围着的人们看着他都向他投去赞赏的和敬佩的目光。李浩晨走到妈妈跟前拉着妈妈的手向人群外面走去。他的一连串的动作让我的心怦然一动，望着他的背影，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我知道我的确被他的举动感动了。他并没有看到我，并没有装腔作势给我看，或者给别人看，因为大街上的人没人认识他，至少我这样认为。他是真心的。

他又走到了我的前面，我摸摸口袋，把我仅有的十元钱放到了那个纸盒子里。

还有一次，那是除夕前一天的上午，我们在敬老院又相遇了。那天按照高老师完成社会实践的要求，我约了张爽、侯永力、赵京、常青、田秀梅几个组内同学来到了市行政敬老院。我们商量，马上就过年了，到敬老院一给爷爷奶奶们拜年，二是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擦擦玻璃，扫扫院子，哪怕帮着倒些垃圾也好。可真是冤家路窄，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敬老院又看到了那个让我不愿看到的李浩晨，他正站在敬老院的窗台上擦玻璃。只见李浩晨一手板着窗框，一手拿着抹布胳膊伸到窗外，上下左右地擦着窗户玻璃的外面。北风呼啸，天气寒冷，我看到他的手和脸都已经被冻得通红，但他没事一样。和他一起来擦比例的还有杨洪亮，肖腿，齐力，韩丽红，赵亚静，都是他们组的成员。看着寒风中站在窗台上的李浩晨，我的内心又一次被震动。

擦玻璃被他们抢了先，我们只好在院子里打扫卫生了。回到家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李浩晨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那种憎恨、讨厌渐渐地模糊起来，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满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