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毕业典礼

     这些天，我的心情始终不能平静。

     这并不是因为马上就要毕业考试担心我的成绩，因为从最近我才幡然醒悟，成绩并不代表全部，那只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部分成果。我内心的不安依然是李浩晨的身体不见好转，我每天见到他都有一种负罪的感觉，特别是看到他坐在床头两条腿直直地顺在床上，僵硬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下半身，我的心就翻腾起来，如同五味杂陈搅拌在一起。

都是我的罪过。

李浩晨快快好起来呀，只有你的好才可以减轻我心中的负罪。

我精神恍惚，满脑子都是李浩晨的身影，心里的忧郁弄得我吃不下睡不着，妈妈看到我的状况，劝我要想得开放得下。我曾经说服过自己，但怎么能够想得开放得下呢。

我多次向李浩晨的妈妈请求，我说阿姨让我在医院陪护李浩晨，我没有勇气说我的陪护是在赎罪，我用陪护来给自己哪怕些许的安慰，阿姨请您给我这个机会。阿姨实在是不同意，包括李浩晨也坚决不同意。

我无法专心致志地复习考试，更无法如其他同学那样在临近毕业表现得对同学对老师对学校依依不舍之情表现得那样的强烈，课余之时他们挤出时间，已经准备给同学写留言、给老师写感谢的话、给学校写寄语了。王东、赵爽、常青在为班里的毕业典礼积极做着准备。同学们比以往都兴奋，都有激情，他们每天都早早地到校，然后规规矩矩学习，为班里为学校没事找事地做些事情，把教室的地面拖得镜面一样干净，窗台、玻璃擦得一尘不染，楼道都能照出人影。刘大阳表现最勤快，一边干一边说，就要离开学校了，再不做点好事就再也没有机会，也算尽点人之常情吧。

大家手是勤快了，学习并没有耽误，高老师非常满意，夸奖大家已经努力了，不要把成绩看得那么重要，关键是我们成长了。但试还是要考的，经过一年的准备，最终要有个总结，这是我的说法。杨洪亮说是经过六年的准备，因为我们是小学毕业。

不管怎么说，考试必须认真对待。

李浩晨和高老师说他要参加考试，高老师答应了。考试也是学习的一种形式，当然可以。他的考场是医院的病房，经过和医院协商，由一名护士当李浩晨的主考，妈妈和爸爸是他的监考。医院的考试非常规范，一切和学校同步。

毕业考试成绩并没有公布，更没有排名，高老师说毕业考试就是对小学阶段学习的检测，几张试卷并不代表什么。虽然没有公布成绩，但全班同学的成绩也都互相有了了解。我们都关心李浩晨，高老师也没有让大家失望，她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李浩晨三个字，然后在名字下边写道：

语文99，数学100，英语100。

高老师刚写完，全班顿时沸腾，满屋的惊讶。因为前五名的分数已经明朗，赵爽、王东、李伯韬、杨洪亮三科满分三百分并列，齐力、韩丽红、常青二百九十九分，如今又有个李浩晨，对于他的学习状态，这样的成绩绝不是意外。

我在内心为李浩晨祝贺，更为他自豪。他的这个成绩是情理之中，也是预料之外，哪怕他比我高了1分，我也是由衷地佩服。

六年级的毕业典礼上午九点准时在操场举行。

很显然刘校长很重视这次的毕业典礼。她不但让全校近三千名学生全部参加，还邀请了很多学生家长，我的爸爸就被邀请而来。我是早晨才知道的，妈妈知道今天是我们的毕业典礼，就比以往起得还要早，做好了我最爱吃的饭菜，吃饭间妈妈说爸爸今天要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很有可能要即兴发言，但也不怕，爸爸昨晚已经打好腹稿了，以你爸爸的水平会讲得很好。我惊讶地瞪着眼睛，发出疑问的信号，爸爸看着我，说这可不是我的请求啊，高老师前天就打电话让我请假来支持她的工作，我只好遵命了。我不能说什么，其实高老师能邀请爸爸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和我犯错误请家长是两回事，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但我也知道请爸爸也是高老师对我的关心。

我看着爸爸笑了，赶紧吃了两口饭。

毕业典礼很隆重，区委张书记、教育局局长等都坐在主席台上，刘校长在向大家介绍时几位领导都站起来向我们这些学生和家长挥手致意。

然后升国旗唱国歌，刘校长讲话，六年级学生代表发言，学生家长发言，教师代表发言，毕业学生向学校和老师献花，以表感恩之情。等等。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过程，虽然很熟悉，但很多同学还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就要离开自己学习生活了六年的学校了，就要离开教自己学习教育自己成长的熟悉可爱的老师了，心情怎么能平静下来。

而最让我感到激动不已的是爸爸代表五百多名毕业学生家长登台发言。这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早晨只是说有可能发言，他还说只是做了一点准备，还是腹稿。但当我听到刘校长点名爸爸代表毕业学生家长发言之后，先是惊讶，然后就是高兴，再后就是感动了。我以爸爸能够在这样大的场合，这样的大会上代表五百多名毕业学生的家长发言感到无尚光荣，无尚自豪。

爸爸不愧是研究生，港务局最年轻的高级工程师，用杨老师的话说爸爸应该是高级知识分子了。以往，我真没看出爸爸有多高的水平，觉得就是一个和我一起玩耍的逗我开心、让我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的爸爸，然而今天让我对爸爸有了新的认识，爸爸真的了不起。只见爸爸大步走上发言台，向主席台上的领导和台下的学生老师和家长鞠躬，然后从兜里掏出折在一起的没有文字的发言稿，两手慢慢地展开，开始了他的发言。爸爸的声音掌握得很好，语调平和中带有激情，声音圆润中带有庄重，表情严肃中带有亲切。我非常认真地听着爸爸的发言，眼睛眨都不眨看着爸爸。爸爸的发言让我都感到就是一首诗。

“老师，您是夜间驱散黑暗的明月，您是黎明迎接希望的曙光，您是严冬驱赶寒冷的火把，您是炎夏吹散炎热的清风。您有大海的胸怀，您有高山的气量，您有妈妈一样的爱心，您有爸爸一样的依靠。您的心中只有学生，学生就是您的全部。是您无私的爱滋润了孩子的心灵，是您无限期待激活了孩子的梦想，是您渊博的知识丰富了孩子们的头脑，是您完美的言行抚育了孩子们的成长。”爸爸是从心中发出的声音，带着满腔的赞颂和无限的感激。我听着爸爸的发言，我的内心激动起来，我想起高老师，杨老师，还有很多老师，他们的一言一行，音容笑貌，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您六年如一日，不分昼夜，耗尽多少月光，送走多少星辰。为了孩子您气过，为了孩子，您也哭过，为了孩子，您吃不好饭，为了孩子，您睡不好觉，为了孩子您可以舍弃一切，甚至把生命置之度外！”我的心澎湃起来，热血滚动起来，喉咙像堵了一块东西，鼻孔突然酸了，两眼不由得就湿了，继而控制不住地有泪流出。我感慨爸爸的真心表述，感慨爸爸朴实无华的对老师的赞美，这不是一般的口号一样的赞美，这是对老师抚育孩子情景的真实再现。爸爸充满激情的语言让我无法专心听下去，我的心，我的脑，我的思维统统杂乱起来，我的眼前飘渺起来，梦幻一般地出现高老师的身影，她坐在暗黄色的办公桌前，两眼看着我的脸，放出温和的目光，她在说着什么，让我的心剧烈地跳动。她站在我的面前，两手抚着我的双肩，顿时感觉到两股热流涌遍我的全身，瞬时我的身体就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她飞人一样地冲向道路中间的李浩晨，那辆狂奔的汽车肆无忌惮把她撞倒，然后从她的身上碾压而去，我的心又一次被刀割了一下。她拄着双拐出现在讲台上，那泰然自若的神态让我和我们都为之震撼。还有那么多纷乱的情景就像照片一样在我的眼前飞过，杨老师，王老师，刘校长，张老师，还有很多。我的脑子乱了，我无法梳理我的思路，爸爸后来都讲了什么我全然不知，爸爸什么时候从发言的位置撤下来，我也没有发现，但我敢保证我的眼睛是一直盯着爸爸的，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把爸爸盯丢了，换上来的是六一班的一个女同学。她叫宋思宇。这个宋思宇也是我学习的榜样，她不但学习优秀，而且在全国创新大赛中设计制造的“水陆空运行器”获得一等奖，同学们称她“文武女侠”。但我依然没有从对那么多老师的回想中走出来。宋思宇的发言击中了我的思路，她所讲的正是我所想的，甚至有些语言都好像是我所要说的，表达了对学校和老师的留恋和不舍，表达了对老师的感激感恩和感谢，最后还表达了我们这些即将走出这个学校大门又即将进入另一所学校大门的复杂感情，以及走进新学校的愿望和奋斗目标。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区委张书记在最后讲话，因为在我经历的小学毕业典礼中区委张书记是从来没有参加过的，更不用说讲话。

在狂风暴雨一样的掌声中，区委张书记站起来，他走出座位，他并没有走向发言席，他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向发言台，在发言台的边上站住，伸手把发言台上的麦克风拿了下来，向主席台的中间靠左边一点站定。这时我有机会好好看看来过我们学校多次的区委张书记，他中等偏上的个子，微微发胖的身体，衣着朴素，面目和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看上去很年轻，好像和爸爸的年龄相仿。刘校长说过，区委张书记刚入职时是中专学校的教师，当了地方父母官依然很有教育情怀。

区委张书记好像和爸爸一样，只是打了腹稿，爸爸为掩人耳目拿了几张白纸上台发言，区委张书记什么也没有拿，他演说家一样，一开口就吸引了我和我们大家，他和颜悦色，声情并茂，又激情满怀。他时而如和风细雨，时而如大河奔腾，时而如静夜星空，时而如电闪雷鸣，时而如阴云密布，时而如雨后彩虹。他讲了学校的历史，讲了学校的成绩，讲了现在的教育，讲了教育的问题，表扬了教我们的教师，特别大力地赞颂了高老师，表扬了我校的学生，赞颂了齐力、李浩晨，还有刚刚发言的宋思宇，讲了为什么读书，怎样读书，又讲了青少年的使命和责任，还讲了他对我们和青少年的希望和期盼。他就像老师点亮学生的心灯，就像爸爸给孩子指明向前走的人生之路，还像大哥哥为小弟弟们诉说他的内心情怀。他的讲话或者说他的演讲太有磁性，太有鼓动力，近三千名学生和老师，就像兵马俑一样立在操场上。我满怀的欣赏和赞美化作了感动，区委张书记的讲话让我充满无限的希望和信心，增强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我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几乎要喊出来，为了中国的昌盛，为了中国的强大而学习。这是青少年的责任和使命，是我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我心潮澎湃，不觉两眼模糊，泪水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