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难忘一刻

照毕业像是我们每个小学毕业生所期待的。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毕业班的学生留在了操场，其他年级的学生都回到教学楼上课。留在操场的毕业生嘁嘁喳喳地叫着喊着，成帮结伙纠集在一起抢着照相，也不管是谁，拉在一起就照，咔嚓咔嚓拍个不停，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最后的机会，女的和女的照，男的和男的照，小组照，小队照，有的还起哄，在班里按座位照，横行照，竖行也照。

我们这些学生啊，笑声，喊声，咔嚓声，混在一起，乱中有乐。

高老师、杨老师、张老师等被同学们扯晕了，一会赵爽喊，一会常青喊，一会刘大阳拽去了，一会齐力又来叫了，这些天不爱说话的侯永力跟着高老师走，走到哪都被人拉进去照上，笑得高老师她们合不拢嘴。刘校长已经被同学们抢得快散了架子了，十个班的同学们都想和她单独照个相，这可就难为她了，那么多学生都在抢，她应付不了。于是她就大声地喊了一句，只参加各班的集体照，小组和个人的就不参加了。于是那些想和刘校长合影而没有合上的都遗憾地嘟囔着嘴，说自己晚了一步没有抢到刘校长。

每个班的集体合影也忙的不得了，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班级的毕业照选择喜欢的背景。有的选择在教学楼的门口，有的选择在旗杆下，有的选择在毕业典礼的主席台前。多数班级选在了教学楼的前边，背景是高大的教学楼，教学楼门厅上边是“少年因我而骄傲”几个金黄色大字。王东、赵爽、常青、刘大阳几个人也都赞成以这里为背景，刘大阳说我们出出进进这个楼口六年了，以这里为背景很有意义。大家无比兴奋地说笑着，等待着其他班级拍照。我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默默地站在人群的外边毫无心思地看着一个班级照完，又一个班级排队站好。这个时候，还有很多同学在拍照，男男女女，三个，五个，一帮，一群，不同的人群选择不同的背景，一张张照片凝聚着同学之间的深情厚谊。这可是最真实的情感寄托。刘校长、韩立杰还有毕业班老师，穿梭在各个班中间，因为每个班都要邀请校长和老师和本班学生合影，刘校长和老师们也都高兴地坐在各个班级的同学们中间。

摄影师是专业的，学校为了毕业班照相也是做了准备的。“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按动快门的声音不断响起。

这个时候，我的心实在平静不下来，激动不起来。

李浩晨不能来照相了。

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啊。

我思想的复杂超出我的想象，这么多天以来，李浩晨在我心中已经占据了所有的位子，而且由原来的责怪、怨恨，转变成了赞许、感激和愧疚、遗憾。更进一步地说我从他的种种表现看到了一种特有的品格和精神，爱心，宽容，刻苦，坚强。我不善于总结，在我对他的转变，不是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是他自始自终的行为表现征服了我，而我也就越来越检讨我自己，认清了我的错，也就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李浩晨的高尚。反思之后，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我应该向李浩晨道歉，甚至说谢罪，谢罪可能用词严重了一点，但这更能表现我的诚恳和真心。而且是当着全班同学、老师和校长的面。

除去今天，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浩晨不能来照相了，毕业照上永远都不会有他的身影。我内心的煎熬，又眼睛湿润，流下泪来。

王东跑过来，使劲拉了我一把，“王振东，傻愣啥，咱班都站好队了，就等你了，快走。”

我好像从睡梦中惊醒，跟着王东来到已经站好队的我们六二班的队伍当中。我站到最后一排的左边。

看着一张张脸喜笑颜开，我还是很欣慰的。毕竟六年的小学生活随着“咔嚓”一声就要写进这张照片里了。

“准备，大家和我一起喊茄子。”年轻帅气的摄影师两手举着伸着长脖子的照相机喊着：“123茄子！”他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大家瞬间就跟着喊起来，“茄子！”声音刚落，“咔嚓”声还没有响起，我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字：“停！”

声音和摄影师一样洪亮。

我的声音刚出口，摄影师一愣，在排好的队伍中搜寻我的身影，全班五十七个同学和在前一排坐着的校长、老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仰脸用目光寻找我的脸。

“怎么啦？”摄影师在我的声音过后清醒过来，疑惑地问。

我眼巴巴地望着摄影师，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里空了。

尴尬了片刻，高老师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用温和的目光扫视着我，说道：“李浩晨，我们摆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写了他的名字，就在我的身边，”高老师又说：“让他自己照一张坐像，然后加进来。”

这时的我才发现高老师的右边一把椅子空着。

这时的我鼻子一酸，眼睛又模糊了。

“开始吧。”摄影师喊道。

“老师，李浩晨真的不能来吗？”摄影师刚说完，我不由自主地又冒出这么一句。

大家又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不能来。”高老师平静地说。

其实，照毕业相的事情我已经问过李浩晨两次了。李浩晨，咱班照毕业相你能去吗。那是毕业考试前几天我问的。李浩晨笑了，他说你看我就现在的情况，能去吗？他没有正面回答。第二次是昨天了，昨天晚上，我来到李浩晨的病房，他刚刚吃过晚饭，靠在床头，拿着一本书看，看我进来，把书放在僵直的腿上，先开口了，他说明天要拍毕业照了吧，可惜……。当时我的心真的翻江倒海一般，想说又不知道说啥。

李浩晨笑了，说没关系，你们好好照，然后给我一张就行。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从病房走出来的，傻了一样，回到家里，一夜都没有睡好。

“好了，我们开始照相，大家准备好，预备，喊茄子。”这个摄影师又絮叨着让我们喊茄子。

“123茄子！喊”

我们就大声地喊：“茄子！”

“咔嚓”“咔嚓”不知道他按了几次快门。

“再来一次，喊茄子。”没完没了，还让我们喊。

“123茄子！喊”

“茄子！”大家的兴致依然很高，我却没有这么高的激情，这次我没有喊，感觉嘴撅起来了。

又是“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摄影师抬起头，把照相机从他的两只眼睛前边拿下来，说了声好了，这次好了。

“照完了吗？”大家站在原地没有动，刘大阳喊了一句。

“照完了，可以解散了。”年轻帅气的摄影师说了一句。之后，大家不情愿地开始缓慢地撤离，那种依依不舍地样子好像这次解散就永远不会团聚一样难舍难离。

“等一等！”声音洪亮，从校门方向传来。

不愿散去的同学们听到这一声音，目光齐唰唰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李浩晨坐在轮椅上，他的妈妈推着李浩晨快步向我们班走来。

我的心立刻捣酱一样，不知道是怎么样一种感受，鼻子一酸，泪水哗哗地山洪一样地流下来，我实在抑制不住，抽泣着，差一点哭出声来。转瞬，我弹簧弹起的一样，从凳子上跳下来，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水，没头没脑地向李浩晨冲过去。

李浩晨来了！李浩晨来了！李浩晨终于来了！

我在心里喊着，跑着。李浩晨的到来让我无比激动，眼睛盯着他向前跑。后面一片喊声：“李浩晨！李浩晨！李浩晨！”

李浩晨的妈妈推着他也小跑一样向我们这边跑来。

李浩晨在小车上挥着手，喊着话，一副兴奋的表情。我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反正看到他张着大嘴。我也弄不清就那么近，为什么听不清他喊啥，是喊我，还是喊老师，喊同学。也许是我的心思不在他喊什么，是完全在看他的脸，他的全身了。

他挥舞着两手，两腿像两根断木一样垂放在小车的前边，两只脚随着小车快速向前移动也在很有规律地前后摆动着。他穿着前些天上学时穿的黑灰色长裤，穿了将近一年的那双熟悉的已经变得不怎么白的旅游鞋。看着李浩晨，我说不出是怎样的难受，嗓子像被什么堵了，想喊又喊不出来。

近了，近了，快要碰到小车了，我站住了，小车也站住了。我喘着气，两眼大大地，泪水流个不停。李浩晨，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对不起你！我的心在大喊，请你原谅我！但喉咙依然像堵着什么，张着嘴喊不出来。我站在小车的前边，看着李浩晨，全身的血在沸腾。李浩晨神情激动，那熟悉的面孔，那亲切的表情，那火一样热的心，我的全身就要爆炸了，我的喉咙依然像一把火在烧，像巨大力量的喷泉从心里往外喷血，终于，火山爆发了，从心里，从喉咙，从嘴里，喷出火来：“李浩晨，我的同学，我真诚地想你道歉！我对不起你！”

声音冲破云霄，像雷一样在操场上空回荡。

我感觉到了，我身后的同学都在注视着我们，他们都听到了我的发自胸膛的呼喊，他们都在为我叫好，为我鼓掌。我听到了能够振动我的耳膜的掌声。鼓掌的有我的同学，有我的老师。

就这一刻，我一点都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惊人一幕。

一个人间奇迹发生了。

就在我高喊的声音的余音还没有落尽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李浩晨张开双臂，他的上身在无意识地使劲向前向上，在做着立起来的动作，一次没有起来，就在他再一次伸出双臂，再一次做向上挺起向前向我的前胸扑来的动作时，他的腰身挺起来了，他的臀部随着他的腰身也挺起来了，整个上身向前扑来，随之，他的两腿动起来，然后两脚就自然站在了地上，再然后他的臀部，他的腰，他的上身就自然地挺起来。就在那一瞬间，李浩晨张着双臂，从小车上自然地站到了地上，就像后背有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就向我的前胸扑来。

李浩晨的这一连续动作，让我惊呆了。李浩晨站起来了！然而，就那样一闪的念头，我就像被雷电击到了一样，全身通透地抖擞起来，整个胸膛倒海一样翻腾，鼻子就像被人用板子使劲拍了一下无比的酸痛，眼泪泉涌一样哗哗地流下来。瞬时，我感到被火钳捅透了胸膛，立刻使出全身力量张开双臂向前一大步，把张着双臂站起来已经扑向前来的李浩晨抱住，他也顺势抱住了我。只一瞬之间，我俩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我感觉，我身后的我们班的同学、老师，其他班的同学、老师也都被这一刻的奇迹惊呆了，沸腾的操场顿时没了声音，整个操场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片刻过后，我的身后就是倒海一样的喊叫：

“李浩晨！王振东！”

“王振东！李浩晨！”

“李浩晨！王振东！”

“王振东！李浩晨！”

“李浩晨！王振东！”

。。。。。。。。

呐喊的爆发像一股气流从整个操场喷出，使操场形成了真空，我的整个人像被挤压一样升到了极高的高原，气压降低使身体产生了极度不适，耳膜受到的冲击，使我的听力受到极大的压迫，只觉得尖脆的有节奏的呐喊包围着我，压迫着我的头，我的胸，我的全身，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是我们班呐喊的，还是哪个班呐喊的，应该是整个操场上所有毕业班的同学、老师，所有人共同的喊声。

呐喊声在操场上空回荡，飘到大街上，很远很远。

我抱着李浩晨，我俩紧紧地拥抱着，很久很久，我俩都哭成了泪人，李浩晨的妈妈掩饰不住激动的兴奋的心情，失声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是妈妈生下我十二年来最激动最动情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时刻。

喊声越来越近，我们班的同学们围过来，整个操场都以我俩为中心，在操场的同学都围过来。老师、校长和所有人都围过来了。

高老师走到我们俩面前，我看到高老师满脸热泪，笑着摸着李浩晨的头，想说又没有说，那表情就是说不完的话。李浩晨哭泣着，满脸泪水，喊了声“高老师！”，就从我的怀抱中扑向高老师的怀抱，在场的同学和老师没有一个不热泪横流，没有一个不尽情鼓掌。

刘校长走上前来，同样泪流满面。她面带泪花，边鼓掌边说：“同学们，这就我们的胜利，这就是我们的胜利。”

胜利，胜利，我没有完全理解刘校长的话，但毫无质疑刘校长是在表扬我们，我内心感到无尚光荣和无比自豪。

 

傍晚，我们完成了毕业照，我和李浩晨手挽着手站在后一排的旁边，好像故意安排一样，让我们把手挽手露出来。

我们每个人都笑容面面，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充满绿色的希望。

照完像，高老师让帅气的摄影师在照片的最上边写上了“少年因我而骄傲”。

这几个字永远留在了我们小学的毕业照上，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心里和成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