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追悔莫及   

由于我一时的争强好胜，由于我一时的刚愎自用，由于我一时的丧失理智，酿成了我终生追悔莫及的事情，让我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无法挽回的谴责。

那是在我们毕业前不到一个月的那个星期二的早晨。

那天早晨，我起得特别早，这些天由于我的好心情，所以每天都很早起来，妈妈看到我如此积极也自然高兴，每天早起为我做可口的饭菜，吃过早饭我就到学校早读，背诵该背的英语和语文。

那天由于晚上刮风下雨闹了一夜，早晨自然清新无比，空气就像滤过一样鲜，天空染过一样蓝，树叶洗过一样绿。一切都是新的。

学校大门的外边聚集了一群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他们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走进校园，然后骑着自行车、电动车或开着汽车往回走。

那天是爸爸送我的，他把我送到校门外，看着我走进大门，就开着车上班去了。校园里已经有同学走向教学楼，大门外也有同学陆续走进校门。

我看着满眼绿色的操场，宽敞干净的校园，心情格外舒畅。六年了，真的是弹指一挥间，我从一个幼小的懵懂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虽然说不算高大成熟但也是自我感觉长大了的男子汉，我感到自豪。现在，就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培育我成长的学校了，虽然还没有离校，但现实中的感觉已经触动我的灵魂。我站着看着这个雨后到处都是新鲜模样的学校，一种留恋和不舍油然而生。

“王振东，又是这么早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王亚丽、田秀梅马上就要走到跟前，她们身后的不远处李浩晨、常青和刘大阳正朝着校园里走来。“你们也挺早啊。”我也礼貌地问候。

王亚丽和田秀梅小跑着跟上来，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向前走去，走过操场正中，向前方望去，我突然发现教学楼前旗杆上的国旗不见了，确切地说是绕到旗杆上了。我紧走几步，登上台阶，来到竖立旗杆的平台上，抬头向上望去，国旗紧紧地绕在旗杆上，像有人特意捆绑的一样。王亚丽和田秀梅也跟上来，站在台下向上望着，王亚丽说：“怎么回事，国旗怎么绕到旗杆上了。” 田秀梅也仰着脸看着国旗说道：“是啊，这怎么能弄开啊。” 

“一定是昨晚下雨刮风把国旗缠上的，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摇晃几下旗杆就可以把缠绕的国旗展开。”我仰头望着缠绕的国旗，把住旗杆晃了几下，没有用，我抓住升旗的那根绳子使劲摇了几下，还是不起作用。这时李浩晨、常青和刘大阳也都走过来，看着我摇了几下升旗绳没有动静，刘大阳就说：“这是下雨把红旗浇湿了，大风一刮就把红旗缠绕到旗杆上，现在红旗还湿着，摇不开，待会红旗上的雨水干了，风一吹自动就开了。”我看着刘大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仰头又摇了几下升旗的绳子，还是没有动静，又使劲摇了摇旗杆，依然毫无作用。怎么办，国旗总不能就这么缠着，马上就要早操，旗杆上的旗这么缠着怎么行啊。我望着旗杆顶上缠绕的国旗，只有爬上去才能把缠着的国旗展开。想到这，我没有犹豫，把书包往台上一扔，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就往旗杆上爬去。

在台下站着的几个同学看到我要爬旗杆，着急了，李浩晨两步跨上平台，大声说：“王振东，不能爬，这么高很危险的。”

常青也跟着上来，说：“王振东，下来，这么高，摔了咋办。”

刘大阳喊道：“太细了，爬不上去，快下来吧。”

王亚丽也喊：“王振东，不行，别爬了。”

他们喊他们的，我爬我的，“噌噌噌”几下就爬上几米高了。

张广才老师老远就看到我在爬杆子，急忙跑过来，站在下面大声喊：“王振东，别爬了，危险，快下来，快下来。”

李浩晨又在喊：“王振东，再爬就真的危险，还是下来吧。”

“快下来，王振东，听话，下来。”张广才老师又喊道。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我怎么也听不进他们的话，我怎么就那么固执，把他们的话就当耳旁风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把国旗展开。

喊我下去，是绝对不能的了。我只想着使足劲往上爬。

我肯定是够累的，旗杆很细，但手又抓不过来，胳膊也抱不住，全靠两只手板着旗杆两只脚两条腿夹着旗杆往上蹭。渐渐地两双手板着旗杆吃力了，两只胳膊没劲了，两条腿也力不从心，我累了。速度慢了下来，而且越往上旗杆就开始摇晃。我只好两腿夹着旗杆，两手抱住旗杆停下来休息。

下边人还在喊：“别上了，下来吧。”这是刘大阳在喊，“王振东，我再说一遍，很危险了，快下来吧。”这是张老师在喊。还有人在喊：“下来吧，都摇晃了。”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们的话，快到顶了，我抬眼看着顶上的紧紧缠着的红旗，根本不可能下去。我咬着牙，又使劲往上爬去。越往上旗杆越细了，我已经感觉到旗杆的摇晃了，而且，越往上摇晃得也就更厉害。我没有劲了，我坚持着，咬紧牙，一寸一寸地往上爬，距离红旗近了，但旗杆摇晃得更加厉害了，我害怕了，下去吗？我问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伸手就能够到红旗了，怎么可能下去啊，下去不就半途而废了吗。坚决，不能下去。我又往上蹭了一把，这时旗杆越摇晃越厉害，我的心也跳的厉害了，头也摇晃得晕了。我紧紧地抱着旗杆，两腿使劲夹着旗杆，我仰着头看着缠绕的红旗，咬着牙坚持着又往上蹭了一点。我实在是没劲了，两只胳膊酸酸的好像失去了知觉，两脚已经起不到一点作用，全靠两腿的膝盖部分夹着旗杆，这时的两腿也已经疼得就要坚持不住。我咬着嘴唇坚持着，坚持最后半分钟，我想。这时旗杆晃动的让我感觉到天都在转，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我害怕的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到顶了，我眯着眼看到红旗就在眼前了，就要成功了。我咬着嘴唇，一只手抱着旗杆，另一只手向红旗伸出去，马上就触摸到红旗了，我扬着头使劲睁开眼看着我伸出的手指摸到缠着的红旗的一角了，就要成功了，我的心真的兴奋了。这时，不知谁在下边喊了一句：“小心哪。”我听到了，就这一瞬，我抱着旗杆的手再也抓不住旗杆了。随着旗杆的摇晃，先是我的上半身与旗杆脱离，紧接着整个身体从旗杆顶部仰着面直落下来，顿时，我的心就一下子跳出了胸膛。这时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拼命想用双脚勾住旗杆，但两脚失去知觉一样，没有了一点力气。

下边乱了，只听到一片惊人的大叫，叫的啥我一点都听不清，就这么一瞬间，我任凭我的身体从十五米的高空垂落下来，没有一点办法。霎时，我想我彻底完蛋了，死定了，我必定粉身碎骨，我的身体砸到哪里呢，是旗杆的台上还是台下，我的脑袋摔倒台阶上会脑浆迸裂，那样会是什么感觉，我还能感觉到痛苦吗，我真的非常害怕，心都炸开了。就在刹那的时刻，我的脑海就一片空白了。只听到“嘭”的闷雷一样的落地的声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有了知觉，有了意识，当我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一片惊奇的眼睛，听到的是他们一片呼喊。爸爸、妈妈，高老师，刘校长，杨老师，还有很多。我不能说话，没有劲，全身散架一样，到处都疼，脑袋就像裂开，胸口像开了刀。那片刻之间，只感觉到疼痛难忍，意识模糊，头脑像空了一样。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爸爸妈妈在我的床边。妈妈看到我醒来，抓住我没有输液的手贴在脸上，泪水无声地流出来。爸爸也看着我两眼流出泪来。很快大夫来到床前，看到我的样子，高兴地说好了，精神不错，输完液可以先喂点水喝，但不要太多，临走嘱咐妈妈，不要刺激孩子，要好好地静养。于是妈妈点头答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应该是晚上了，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妈妈喂了我几小勺温开水，我半睁着眼看着妈妈，爸爸也在妈妈身边，我张了张嘴，但还是不能说话。妈妈长出了一口气，他告诉我，我们班的同学来看我了，他们为我买了一抱鲜花。这时，我才恍恍惚惚地看到了床头柜子上摆着的红的粉的白的绿的好几种颜色的鲜花，闻到了扑鼻的花的香味。我的心顿时暖暖的，同学们来看我，可惜我还在昏迷当中，没有看到他们。

输完液已经到了凌晨，这时我好像有了点精神，妈妈又给我喝了点牛奶，又把爸爸早已买来的鸡蛋羹拿到我的眼前，妈妈喂了我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我感觉到了恶心。妈妈放下手里端着的鸡蛋羹，她也不强迫让我吃东西了。我全身到处都疼，动都不能动。妈妈告诉我，我被摔成了脑震荡，没有高老师那样严重，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庆幸的是没有骨折，现在需要好好治疗。

没有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脑震荡，居然能活，真是庆幸，我想，十五米高的旗杆，掉在大理石铺成的台阶上，不用说没有重伤，简直就是捡了一条命，这怎么可能，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我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到第三天输完液就可以下床走路了，虽然两条腿的软组织损伤程度不轻，迈开两腿都很困难，但扶着墙还是能够走几步，哪怕走一步总比在床上躺着好受些。妈妈每天守在我的身边，但让我不明白的是，我的精神状况好起来，却始终见不到妈妈脸上的笑容，而且在我输液的时候她总是要出去。

第四天我感觉可以出院了。

“还是多住几天为好，养到彻底康复为止。”妈妈爸爸都这样说。而我却惦记着上学，再有20多天就要毕业了，我既然能够走路，还在医院住着干啥，疼点算什么，在教室里一边学习一边养病不是很好吗。在我一再要求下，第五天的下午，我终于在妈妈的陪伴下回到了家里。

我不懂的是我的出院并没有让妈妈高兴，爸爸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的欣喜，吃着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我想，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妈妈爸爸为我操心受累，如果不是我错误地坚持爬旗杆子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妈妈爸爸不高兴我无话可说，就是妈妈爸爸打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我默默地吃饭，然后回到屋里学习。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正常状态。

第二天我在爸爸的护送下来到学校，当我托着依然疲惫的身躯，迈着依然疼痛的两腿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向我投来了惊喜的目光。我还没有坐到位置上，刘大阳就问：“王振东，你回来了，李浩晨怎么样了？”

“李浩晨？”我望着刘大阳，一脸的疑惑。

“是啊，李浩晨好点了吗？”还是刘大阳问。

“李浩晨怎么了？我不知道啊。”我已经回到座位上，满脑子疑问。

“啊？你不知道啊？”常青大声质问。

“真不知道啊。”我镇定了，回答。

这时，全班同学都向我投来惊讶、疑惑的目光。

赵京看着我，问道：“王振东，你真不知道李浩晨住院啊。”

“我真不知道啊。”

大家依然疑惑不解。

常青看着我说：“那么多人不让你爬，你都不听，非要逞能，结果这不是把李浩晨给坑了。”常青从来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而且语气也是非常气愤。

刘大阳满脸的愁云，他几乎是带着愤怒来到我的身边，他放大声说道：“我告诉你，王振东，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李浩晨是救了你的命才住医院，他已经好几天昏迷不醒了，现在你完好无损地出院上课来了，却不知道是他救了你，真是笑话。”刘大阳瞪着眼看着我大喊:“我亲眼看着他在你掉下来那一刻挺身而出，用身体接住了你，你就摔在了他的身上。现在你回来了，他可能还是昏迷不醒呢吧。你也不想想，从十五米高掉在台子上，要是没人救你，还不摔得粉身碎骨啊。是李浩晨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不知道？看看，报纸都登上了。”刘大阳从书包了抓出一张《云岗日报》，摆在我的面前，我清楚地看到“挺身而出，舍己救人，李浩晨为救同学摔成重伤。”

听着刘大阳的话，又看到这张报纸，我的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我简直难以忍受内心的绞痛，无法控制精神的折磨。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强咬着牙，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我的头大了，就像要爆炸一样，我的眼睛昏暗起来，眼前一片漆黑，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我晃了两晃，险些摔倒。

赵京急忙扶住了我。

我揉揉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刘大阳，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事，我摔到地上就已经昏过去了，然后根本没人告诉我。”我看着几十双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去医院，我要去看李浩晨。”

没有一个人拦着我。

当我跑到操场上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那铃声怎么那么刺耳，听着怎么这样心烦，我几乎是捂着耳朵跑出的校园。

医院里，李浩晨静静地躺在床上，他两眼紧闭，面色苍白，竖立的大架子上挂着一堆究竟几个我都没看清的大输液瓶子。我一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心就揉碎了一样难受了，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我极力控制着，没有让已经含在眼里的泪水流出来。他的妈妈就在他的躺着的床边坐着，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两眼红红的，可以想象她哭得多么严重。

他的妈妈看到我，就站起来，吃惊地说：“孩子你怎么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上前两步来到李浩晨的床边，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李浩晨好像感觉到我的到来，慢慢地睁开眼睛，嘴角动了动，想说话，我赶紧抓紧他的手，说：“没人跟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了救我摔成这样，我掉到地上时啥都不知道了。”

李浩晨轻轻地摇摇头，两眼亮了起来，他看着我好像精神了，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他妈妈告诉我李浩晨摔得的确很严重，住院第三天晚上才苏醒过来，而且到现在两条腿一直都没有知觉。他妈妈说完眼泪又流出来。

我看着又闭上眼睛的李浩晨，又看着正在流泪的他的妈妈，心就刀子绞的一样更加疼得难受。我都干了些啥呀，如果不是我从旗杆子上摔下来，李浩晨怎么会这样啊，如果李浩晨不是在下面接了我，我早就粉身碎骨了。是李浩晨救了我的命，也是我害了李浩晨。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往上爬的时候，李浩晨第一个喊着让我下来，他们，还有张老师都喊着不让我爬的，可我就像没听见，就像着了魔鬼一样听不进他们的话。是我的倔强，是我的逞能，是我的自负，更是我的不理智，才闹出这样严重的后果。李浩晨救了我一条命，李浩晨为我摔成重伤，而且这样的重伤医生说很可能是终身的残疾。我无法表达我悔恨的内心，我真想再回到那一时刻，重新摔上一回，哪怕把我摔得脑浆崩裂，粉身碎骨，只要能换回一个完好无损的李浩晨，我都心甘情愿。

我只有悔罪，我真的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