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妈妈的泪水

我无法正常地回到家里，我更无法正常地面对妈妈和爸爸。

我无声地坐在饭桌前，饭桌上已经摆了几盘妈妈刚刚炒好的菜，我瞟着桌上依然冒着香气的热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啊，但内心的压抑抵御着我的食欲。妈妈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妈妈一眼。

我做错了事。我无比地亏欠妈妈和爸爸。面对桌上摆着的饭菜，面对眼前坐着的妈妈，我就像一个罪人。

妈妈就坐在我的面前，以往妈妈早就说了儿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可是今天妈妈没有说话。我傻子一样地坐着，就连动一下甚至连喘口气都怕弄出声音来。

我低着头看着桌上摆着的我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因为小的时候妈妈不让我吃糖，妈妈说儿子可不能吃糖，这糖吃多了牙可就坏掉了，牙坏掉了就什么都吃不好了。但我依然想吃甜的，偶然的一次我和妈妈到饭店吃饭，吃到了糖醋里脊，那甜甜的滑滑的肉肉的又焦黄的糖醋里脊往桌上一放，我的口水就流出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糖醋里脊，那种又甜又有点酸劲，又粘又有点滑溜，再加上被面粉包裹起来经过油炸熟透的又软又嫩的里脊肉，咬一口在嘴里慢慢地咀嚼，那酸甜的肉香就回味无穷。从那次起我对糖醋里脊就有了特殊的感情，只要有机会就必须要吃糖醋里脊。而爱我的妈妈也因为我爱吃这道菜，先是从网上查到了糖醋里脊的做法，然后又托人联系，到这道菜做得最好的我们第一次吃到这道菜的酒店的后厨的主厨师傅请教它的做法，这位主厨很和善，就把这道菜的配方和制作工艺制作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妈妈，并亲手为妈妈做了示范。这位师傅说，是妈妈对儿子的爱心感动了我，不然这可是秘方，绝不外传的。

妈妈学会了这道菜的做法，我也就有了吃糖醋里脊的口福。

我挑着眼皮专注地看着这盘我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还有一盘小白菜炒肉和一碗丸子汤，这也是我爱吃的。妈妈知道我最爱吃什么菜，每顿饭都换着样地给我做，我曾经对妈妈说，妈妈我大了，什么菜我都爱吃，可千万不用特意为我做特殊的饭菜。妈妈笑着说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体谅妈妈，妈知道，这可不是单单为你做的，我们大家都要吃。我看着妈妈心里热乎乎的，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理解妈妈的心思。

我看着冒着热气的糖醋里脊，一股又酸又甜的满是肉香的味道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孔。我再也无法抑制压在心里的吞噬那盘糖醋里脊的欲望，我咽着口水，恨不得伸手抓一块粘糊糊的焦黄的里脊肉就塞到嘴里。我忘记了一切，脱口喊道：“妈，我饿了。”话刚一出口，没等妈妈说话，爸爸一脚就从门外进来了。“喝，够香的啊，怎么还不吃啊。”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去洗手，妈妈倒是来得快：“这不是等你吗，不然我们早就吃上了。”

“快吃吧，凉了可就不好了。”爸爸很快洗完手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一眼爸爸，说道：“妈爸，您先吃。”说着快速地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到妈妈碗里，然后又夹一块放到爸爸碗里。我也没抬头，又夹一块放到嘴里，呵，那感觉，真好啊。

满口的酸甜脆香让我的压抑胆怯的情绪霎时消失，满脑子都是我的爱食。我接二连三地往嘴里送我爱吃的东西，爸爸看到我吃得几乎是狼吞虎咽，高兴地笑了：“慢点吃，儿子，没人和你抢。”

妈妈看到我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木呆呆地看着我吃。满嘴流油的我看着爸爸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又看着没有吃饭的妈妈，说道：“妈，刚才爸爸不是说了吗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又从小白菜炒肉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瘦肉放到了妈妈的饭碗里，对妈妈说：“妈妈，快吃吧，劳累了一天，您一定很饿了。”

妈妈看着我，端起饭碗吃起来，一边吃还不住地说，儿子，多吃点，上课学习，别看不动体力，但还是个力气活，好好学习哪有不动脑力的。

听着妈妈的话，我在想学习上我动脑力了吗？老实说我没有用尽全力啊，何止是用尽全力，简直就是没有出力。妈妈并没有说我不好好学习，没有说我不动脑力，但我扪心自问，就始终觉得对不起爸妈，始终觉得没脸坐到这里吃饭，甚至没脸见到爸妈。“小儿郎上学堂，不怕太阳嗮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说我懒，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说的就是我。

我无心再吃下去，看着爸妈，我觉得内心有愧，不，是有罪。我怎么向爸妈倾诉我的罪过啊，看着爸妈，几次想开口，但终于没有勇气向爸妈汇报我的成绩。

我匆忙放下碗筷，右手摸了一下嘴巴，还是妈妈说道：“吃这么点，没吃饱吧。”真的没吃饱，但我没有说，没法说啊，我只是含糊地答应着吃饱了。

妈妈爸爸一定是看出了我的反应，但只是没有说而已。

我可是更加难受了，整个一个下午我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我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包括学习，包括到操场上去玩。

我必须向妈妈爸爸汇报我的学习成绩了，哪怕妈妈怎么打我或怎样处罚都可以。实在不能隐瞒了。

晚饭，我坐在原来的位置，妈妈爸爸也和往常一样准备吃饭。我看着妈妈爸爸，我早已准备好了怎样说，更早已准备好了妈妈爸爸的责罚，无论怎样责罚我都承受。我看着爸爸妈妈，鼓起勇气，我把端起的饭碗又放下，然后又站起来，妈妈爸爸表现出诧异的神色，也放下碗筷。我站在那里，依然不知道怎样说，依然没有胆量说。几次张开的嘴唇又都合上。我的心急促地跳着，但我没有办法了，因为我已经站起来了，妈妈爸爸已经在注视我了，我没有了退路，我再一次鼓起勇气，但只是低下头，声音也低到不能再低了。我喃喃地说道：“妈妈爸爸，我错了。”我停住了，不知道怎样说下去，不知道说了之后妈妈爸爸会是怎样的反应，我担心爸爸妈妈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妈妈爸爸没有出声，我知道，他们是在等待，等待我继续说下去，等待我说的我所犯的错误，虽然他们不想听我所说的错误，我知道他们更想听到的是妈妈爸爸我报告一个好消息。但还是要听下去，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我感觉到，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我已经感觉到，妈妈爸爸已经很气愤了。气愤了我也要挺住，我想，自己的事情总要承担的，不管什么结果都要说。我鼓起勇气，我要向爸爸妈妈汇报我的学习情况，哪怕是考了零分。我抬起头，声音也大了很多，我看着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已经急不可耐的妈妈爸爸，使出了全身的力量说道：“妈妈爸爸，这次考试，我对不起您，没有考好，让您失望了，我真的没有考好。”我语无伦次，把准备好了的词语忘了一干二净了。我停了下来，看着妈妈爸爸，妈妈爸爸还是在看着我，依然是惊讶的表情，刹那之后，爸爸说话了，语气和平常没有表现出怎样的差别，爸爸说：“孩子，你说错了，不是没有考好，是没有学好，不过没有关系，认识到了就好，今后可要努力啊。”爸爸的表现真的出乎我的意料，爸爸居然没有愤怒。我没有忘记，两年前的一次期末考试，我的数学是九十分，在班里是倒数第一，爸爸把我按倒在床上，把裤子扒下来，抡起他的大巴掌，在我的嫩嫩的软软的小屁股蛋上整整打了十下，爸爸是使了劲的，因为我屁股整整疼了五天。我不知道为啥打十下，后来我和我的同桌说起，同桌说，你的分数比一百少十分。天哪，按照这样的算法，今天我要挨打二十五下，还不把我的屁股打翻了呀，但不管打怎样，我还是要说啊。

我低下了头，再次下定决心，说道：“爸爸妈妈，我这次没考好可不是一般的不好，我才考了七十五分，全班倒数第一。”我的话音刚落，爸爸站起来了，我没有抬头，看不清爸爸的脸是怎样的表情，但我猜得出，我夹紧屁股准备挨打了。

妈妈没有动，依然坐在我的对面，借着白亮的灯光，我清晰地看到了，妈妈两眼瞪着我，流出了明亮的泪水，那泪水不停地流下去，流过苍白的脸颊，流到圆润的下颚，然后像透亮的玉珠一样“啪哒啪哒”地掉在妈妈眼前的饭碗里。我还清晰地看到妈妈紧咬着嘴唇，我几乎看到了咬在妈妈下唇上的牙齿，下唇被咬得已经变了形。

看着妈妈的泪水，看着妈妈自己咬着的嘴唇，我的心那么难受，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那种感觉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妈妈实在疼我爱我，我也爱妈妈，而我却让妈妈这样痛苦。这时，我盼着爸爸猛地扒下我的裤子，抡起他大大的手掌，在我的嫩嫩的软软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打下来，一直打到二十五下，打到我的屁股肿起来，打到我的屁股开花稀巴烂为止，哪怕走不了路，哪怕做不下凳子，这是我罪有应得。如果那样，我的心还可以好受一些。

但是，我等着，等着，却没有等到爸爸的巴掌，看到的依然是妈妈的泪水。

过了一会，我没有想到，爸爸重新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子，你知道，妈妈爸爸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感受吗？”爸爸看着我说：“儿子，其实，你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你是个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孩子，学习对于你来说并不困难，而你也是喜欢学习的，可是你在哪些方面出现了问题而影响了你的学习呢，这是你要及时解决的。”

“儿子，当昨天你的老师把你的成绩和我交流之后，我的确有些意外，你是我的儿子，也是好学生，这样的成绩妈妈是有责任的，爸爸也是有责任的。”妈妈满脸是泪，“儿子，妈妈不是恨你没有学好，妈妈是恨在儿子学习有困难时没有及时发现没有及时地帮你，儿子今天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心一酸，眼里湿润了，看着妈妈满是泪痕的脸，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妈妈爸爸，我真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