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走在城市的街头巷尾一分钟能换十个发型。

冷流像一层层霜一样可着劲儿地往脸上呼，冰凉如斯，丝毫不亚于块砖劈过来的威力。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黑暗像一块遮天蔽日的绸蔓深深掩了下来，黢黑的夜被烫出一个个千疮百孔华丽异常的洞。

水碓路农民日报社的大门口有送外卖的骑士，他们扎堆搓手聊天，从寒暄到嬉笑，再以好基友的语调相互调侃，不过是今天遇见了什么奇葩角色，跑了多少钱……生活很简单，只需要等着楼上那群嗷嗷待哺的金主们及时来索食，如果运气好，会和好评不期而遇。水果店门口悬出五折优惠的大海报，人头涌动，柜台处店员三头六臂地忙碌着。

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

街灯充当一只只台灯，一颗颗如聚堆的萤火虫一样亮着。

季节是灰白的，没有色彩。

黯淡的天空仿似就要落雪，阴郁着，犹疑着。落雪是一种期盼，期盼无果。

一如既往。

平静如斯。

翻过两章《堂吉诃德》之后，倦意也随着夜色渐浓而加重。

这本书叙事很流畅，人设角色间的对话流转自然而然。美中不足的是叙事太过累赘繁琐，三言五语能讲清楚的道理塞万提斯却援引出十几甚至更多的名人名事……

一层层微晕的光透过玻璃倾泻在皎白的墙壁上，梦幻而迷醉。霓虹闪烁的窗外，万家灯火通明。大五环上的车流穿梭来往，像滚滚跃动着的海洋。

很多个夜晚，都是在一阵阵不深不浅的思索中不知不觉跌入梦境。

后半夜，我做梦了。

我真的做梦了……

我们一群人奔跑在黄昏时分水泥浇的跑道上。每张面孔意气风发，每个身影都是那么熟悉，我朝着他们呼喊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回过头来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嘴角的梨涡拉得很深，像蓄着一个春天，让人如沐春风。夕阳掩映下一个个飞驰的身影像掉落在大地流动的彩云，仿佛使出浑身解数就能翩然腾空，就能追上那已经掩去半边脸的日落。

我蹲在地上去系鞋带，手指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越是着急越慌乱不知所措，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盘成一潭深泉。耳旁呼啸而过的疾风骤雨一样的簌簌声，脚步声。夹着叶落，带着淡淡的尘土凝滞的气息。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空旷的跑道上早已不见一人，摆在我眼前的只有暗红的跑道和两条平行的彩带一样的白色线条。一直延伸下去……一直……没有交汇。代替那一张张笑脸的是如水四溢而来的黑暗。

我在一片黑暗中驻足和迷失。

我在一片黑暗中彷徨无助。

任凭自己声音穿破一切，却仍旧没有一丝回声，我难以抵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压迫，只能任由黑暗袭卷远山的青色和近水的荡漾，连同我也一起浸身在了这一片混乱、黯然中。

几近窒息。有泪珠落下，在我的眼角萦绕着。

“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我听见了一个久违的声音，熟悉而遥远。

那是谁的声音呢？

正当时，有人赶了上来。

无助，战栗如一溜烟缓缓滑过，解救了我的局促和不安。我的心底升起一层温暖的涟漪，它们像冰封的湖面瞬间消融一样，内心的的惊喜就像荡漾出水面的鱼儿，雀跃着，欢快着……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帮我系好鞋子，然后一把捞起我的手和我肩并肩大步流星迈向黑暗里……

人与人之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关联着。

仿佛冥冥之中人对灾难的预见是超乎灾难本身的。

……叮叮叮……叮叮叮…

连响带震动，夜半铃声。

我的睡眠神经被一阵仓促的手机声夺了去。本来睡觉三分熟的我，更加彻底地苏醒了过来。对我来说该屏蔽的屏蔽，该删的删，平时没天可聊。除非工作？但这种可能完全是百分之负一百的。

什么天字一号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点开微信，满屏飞窜的蜡烛，双手合十的祈祷，一场来自五湖四海无声又盛大的追悼会开始在群里上演了。

我向上翻了几页聊天记录。

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一点点的睡意。

我掀开窗子，呼啸的寒风见缝插针般扑在脸上。已近深冬，又是一个凛冽的夜晚。五环上的车流不绝如缕，从不间断，远远望去像串成的五花八门的糖葫芦。

我裸在空气里，遥望窗外，感受着那直捣肺腑的冰冷。

偌大的隐忍在心头升起。

王同学死了……

……死了…是的。

死了……

……

那么遥远的一个字眼，却让刺骨的现实放大地那样近在咫尺。二十出头，正当风华，正当青春，正当……

同学群里你一言，我一语。

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昔日的点点滴滴又开始浮出新的模样，陌生的一切又开始被预习、被重温，被轮番上演。

这个轰炸机一般的消息俯冲直下，所有的潜伏万年死尸都被炸了出来。

可是如果不是那一片从天而降的桔色烛光，谁又会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呢？

“怎么就没了呢？当年还偷过他家的核桃呢……珍重，走好。”

说这句话的人上学时坐王同学的左后桌，是一个精巧伶俐的女生。当年就是她怂恿王同学每天下学后去河边玩，等到第二天老师检查前一天留下的家庭作业时，她的花花肠子不攻自破。

游泳、下水，那是大忌。是长辈们眼中的洪水猛兽。

“哎，以后我帮你做作业，把你家的核桃带给我吃…好不好？”王同学不肯。三番五次，饶是如此。

于是她伙同自己的三人姐妹组一起翻墙头偷核桃。

但从那以后，王同学就迷上了河边，恋上了游泳。

王同学家有一棵核桃树，枝繁叶茂，茁壮地不像话，结出的核桃硕大无比。每到七八月份的时候，累累果实就明晃晃地在枝头迎风招展，散出浓郁的香，一直飘到我家院子里。就算是今天，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好品种。

“真的假的？多好的一个人啊？他还给我讲过数学题呢。”显然没人愿意多去理会。

点蜡烛。一根，两根…整个屏幕通红通红，后面坠上两个大哭的表情。

这个人是谁？不知道。

自从某年某月某天以后，就再也无从知晓谁怎么样了。儿时的玩伴，儿时的记忆都像一场落花雨，随水飘零，随风而逝。毕业那么久了，身边的人像割韭菜一样，换过一茬又一茬，新的，旧的，抓住的，溜走的……要让每个人对流逝的彼此的模样如数家珍般，简直堪比上天。

在这个沉寂的群里，比起聊过去，更多人愿意去谈车子，谈房子，年薪几位数，全职妈妈还是妻管严？每逢春节，只有少数人还会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叙旧。

然而，一切都变了……

清晨，天地相接处泛着一层微晕，法桐笔挺在清晨的街道上，绯红的树身像涂抹过颜料的水彩画，在风中翩翩、凌乱，若不是那一抹仍在艳丽着的即将衰退的姹红，整个冬天就太绝望了。

在记忆还没逾期，尚能清晰还原出曾经年少的轮廓和弧度时，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英俊地大胆，憨厚地可爱，善良地没有边际的金城武一般的面孔……

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就像哀啸着的来自这西伯利亚的寒流刺过面颊的刻骨。

······

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