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重杆轻赧颜汗

（2）忽闻灾变心茫茫

 

【本节内容提要】东南亚联合航空公司飞往北京的一架飞机凌晨忽然失去联系，现在毫无消息。据乘客名单，飞机上有一百多名中国乘客，其中有数十名画家，有两名婴儿……

 

吃完午餐，安然想起女儿就要参加一场国际比赛了，该给她好好装扮装扮，让她高兴高兴，就去了这家奢侈品牌集中的商场，在一家高尔夫服装专卖店给女儿挑了两身高尔夫球服，买了一双球鞋，兴高采烈的回家了。

在宿舍里放下自己的赚钱道具，把衣服鞋子装进背包里，他给小鱼打了个电话，确认妮妮已经培训完回家，就出门骑上电摩，一溜烟的到了前妻家。

妮妮看见爸爸拿出的高尔夫球服和鞋子，果然惊喜不已，蹦蹦跳跳的跑进自己的卧室试衣服。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姑娘被这名牌服饰一套上，绽放出十二分的光芒，从前整套装备都配不齐的寒酸气一扫而空。她照着镜子，让爸爸看完后，又把妈妈叫过来看，小脸蛋兴奋得都红了，仰着头问，“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我的宝贝女儿是个大美女啊！”安然也跟女儿一样兴奋，抱起她一个高抛接着一个高抛，又转了几个圈子，让她咯咯咯的笑出了眼泪。

 

妮妮又去换另一套球服了。小鱼低声问安然，“这牌子的衣服好贵，花了不少钱吧？”

“也没多少，小孩子的服装相对还是便宜一些，总共还不到六千。”

“这么小的孩子，干嘛给买这么奢侈的衣服？我上个月刚给她买了一个整套，你又买，只怕会养成她爱慕虚荣的习惯。再说了，现在正长身体，再好的衣服，顶多穿两年就小了。”小鱼话语里颇为责怪。

安然低声解释，“孩子上次得了冠军，这一次又入选一个国际大赛，我也该给她奖励奖励，图个开心嘛！这样的贵衣服，也不会常给她买，不会让她染上奢侈消费的毛病的。”

 

小鱼也唯有叹口气，不再说这件事，“明天一大早，菲儿就要出门，你看是现在去把她的车开过来，明天早点出门去接上嘉柔和凯西，还是明天早点打车过去开车？”

“不要把车开过来吧！那么贵的车，要是停在我们小区有个刮蹭，赔都赔不起。我骑了电动车，明早就骑车过去，把电摩停在她家院子里，孩子培训完后，正好送嘉柔到家里，再骑车回来。”

“这样也好，不过，骑车带着女儿，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骑太快。”

“放心，我会注意的。”

 

安然说话间，妮妮又换了衣服出来。

跟刚才那一套粉红主色调的可爱相比，这套基调色为粉绿的显得清新活泼，又是一种风格。妮妮两套都特别喜欢，想选一套开球那天穿，选来选去，总是难以定下来，烦恼得直跺脚，又是一番逗趣情景。

犹豫了半天，小家伙儿终于向爸爸求助。

安然笑着说：“不如我们玩一个转盘游戏。妮妮代表粉绿、妈妈代表粉红，我当转盘手，一人一个字轮流，一句话说完后重新开始的第一个字落在谁身上，就哪一套颜色的衣服穿着打第一轮，落在我身上就重新转，怎么样？”

“那……好吧！”妮妮勉强接受了这个方案。

轮了一圈后，重新开始的第一个字落到了妮妮身上，安然一把搂着她，呵呵笑着说：“粉绿，宝贝儿，你就穿粉绿球服开球，清新自然的开端，第二天粉红，第三天粉绿，好兆头啊。”

 

妮妮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爸爸，决赛时我想穿全新的服装，不想这么轮换。”

小鱼说：“妮妮，这次一下子有了两套新球服，还不满足啊。”

“不是那个意思嘛！我知道这衣服很贵，上次在最后一轮，同组的那个姓张的，就是穿的这个牌子，神气得要死。爸爸是咬紧牙关才给我买的，我有一套就满足了，但现在有了两套，就想把粉红的留到最后一天穿。”妮妮撅起嘴，对妈妈的责备表示不满。

安然连忙抱住她，逗着她说：“宝贝儿，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小鱼被女儿噎得有点不爽，看了安然一眼，颇为嗔怪的说：“你看看，一回来就这么惯女儿，让我以后怎么管啊。”

安然讪笑着向她解释，“妮妮妈妈，没那么严重。妮妮可懂事了，早就会自我管理，怎么会被惯坏呢。”

 

“就是就是，妈妈老是想管我，不给我自由。”妮妮依偎在爸爸怀里，像是找到了靠山的感觉，伸出头来朝妈妈做了个鬼脸。

安然笑着温和的责备，“宝贝儿，不能这样跟妈妈说话。好了，我来给宝贝儿想个办法。”

他装模作样做鬼脸，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要不，我们原来那一套球服也带着。那套球服是妈妈上个月给妮妮买的吧？紫花卡通造型T恤配金属灰格高尔夫裙或卡通公主造型高尔夫球裤，也很漂亮，可在第二轮穿。第三轮，不就是全新的粉红、胜利的色彩了？”

小鱼看着这对父女，摇摇头，似乎叹了口气，心里却感到一阵温馨。这是久违了的感觉，即使在天津滨海湖4天比赛和天津海边1天游玩时间里，她也只觉得心情很平静，没有这种因为家而营造出来的温馨。随即，她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还想起了白天在YSYY广场，看见安然在那儿形同乞讨般的卖画，心里不由一阵黯然。

 

晚上，妮妮睡熟后，安然就躲进了小卧室，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一本书，倚在床上阅读。门开了一道缝，小鱼去了一趟厨房，经过时从门缝中看到他专注的看书模样，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孩子出生后，他们晚上会在孩子睡前将一个故事，从不间断，几年下来，什么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集、三十六计故事、成语故事集之类的，也不知道讲完了多少本书。哄宝宝睡着了，他们就会一左一右守着宝宝看一两个小时书，偶尔讨论几句，尽是温情脉脉。

小鱼善于交际，性格温柔坚韧。安然不太善于交际，典型的慢热型，性格却很张扬，很固执，做事情很专注，看问题往往很透彻，是典型的两面性格。他们最大的共同爱好就是看书，并且都喜欢文史哲学书籍，捧着书本，几分钟就能完全进入书中世界。安然一个大男人，经常会看着书一会笑一会儿流泪，也不知道被小鱼笑了多少回。那时候，俩人是多么的和谐幸福，偶尔的夫妻间打情骂俏，都似在蜜里调油。

谁能料到，多年以后，一切的温馨幸福都成了往事？

 

她曾细想俩人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为何那一段时间变得那么的多愁善感，他为何变得那么急躁？如今，她已基本理出了思路，最深的根源，还是俩人在辛勤的工作中打拼多年，在憧憬的希望中多年，忽然间的经济环境恶化，生活压力剧增，让两颗心渐渐变得浮躁，对未来感到茫然，终至于失望，焦躁，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和温和。那个时候，却都认为对方是本性的流露，是审美疲劳在作祟。当一个美丽的水晶球打碎，再不能像打坏一杆高尔夫球之后还能弥补，那失去了许多碎渣粉尘的裂痕、缝隙，再也无法弥补。

她敲了敲门，站在门口轻声说：“安然，能跟你聊聊吗？”

安然一个翻滚爬了起来，走到门口，“好的，到客厅坐坐吧。”

 

坐在沙发上，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终于，还是小鱼先开了口，“你……为何不去找一份稳定一点儿的工作，却要过这种流浪式的卖艺生活？”

“我……我本来也不想，但是，一段时间来，工作上处处碰壁，已经明白，给人打工，会渐渐把心碾碎，拴在公司里，苦熬8小时，不一定能做出什么工作业绩，也就能拿到一个勉强户口的工资；再说，现在找工作也难。开始我本想开个店，那样接妮妮上学也会方便一点儿，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店面，也是无路可走了，才想试着去卖艺。”

“你以前都不愿意去应酬场所露个脸，现在却连上街卖艺都敢，真是变化很大啊。”小鱼的语气中，分明流露着对卖艺行为的不满。

安然也有些情绪了，“我卖艺，不是乞讨，不用去求人。我……我觉得这也是靠我的劳动吃饭，跟那些衣着光鲜肚子里却藏着坏水的人虚与委蛇相比，这要简单得多，也踏实得多。我讨厌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给人画画，不用看人脸色；不愿意给钱的，我也不勉强。”

“你别激动，我也就随口一说。”小鱼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顿了顿说，“大夏天在外面很热吧？这个夏天，是个典型的酷暑，也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很快就会到冬季，天寒地冻，在外面作画，手都会冻僵，怎么熬得过去？”

 

安然心里一窒，觉得小鱼的话有道理，但自己也很无奈，“这……谢谢你的关心。以后的事情，我还没想过。以前，我们也总是做着长远的规划，以为未来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临，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现在，我已经不愿意做规划了。”

“有些事，我也只是提醒你，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去把握！好了，不说了，我要去睡了。”小鱼知道跟他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站了起来，回房间去了。

她有一点欣慰，也有一点失落。自从他返回北京后，陪女儿的时间多了，妮妮明显乖顺了很多，上学、打球都很带劲，再没有不时闹一次情绪，但也对妈妈没那么体贴了，有些时候，跟她说话还带着一点儿讽刺。总体来说，妮妮一贯就懂事乖巧，在口才上随她，能说会道，应变能力很强，但在性格上随父亲更多一点，跟陌生人相处时，比较慢热，对不喜欢的人和事，很难改变印象。嘉柔、凯西，算是这些年来跟她性格最投合的小伙伴。她一开始就对他们有了好印象，成了玩伴，在一起总会特别开心，很快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安然却发呆很久，考虑未来，脑子里总会很混乱，感到很头疼。

很多事情，真的想不了那么多。8月份，到今天，他只在外面画了8天，由于有几天获得大笔报酬，8天里的收入竟然比7月份一个月都高，已经达到了13000余元。当然，不会每个月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但只要在努力一点，也许到了最冷的季节前，能够挣到一个过年前的安全感。但小鱼说得很有道理，终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也算得上是多才多艺了，美术是专业，艺术设计、摄影都有较深的功底，运动能力比较强，写文章也不错。小鱼在高球星空，最忙的时候，会请他代笔一些文章。他模仿小才女小鱼的清润风格，笔调幽微，行文流畅，也能以假乱真。但不管他多么多才多艺，如今的落魄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在事业上有什么起色，特别在跟小鱼争吵、冷战的那段时间里，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无能。

他在胡思乱想中逐渐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上起来，他给女儿准备早餐。

小鱼也起床了，看他在厨房，就招呼女儿起床洗刷。她也没有别的事，等女儿洗刷期间，有些无聊的打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想看看新闻，一下子被一个插播的新闻惊住了：东南亚联合航空公司飞往北京的一架飞机凌晨忽然失去联系，现在毫无消息。据乘客名单，飞机上有一百多名中国乘客，其中有数十名画家，有两名婴儿……东南亚多国政府展开了搜索。中国政府已经接洽沟通这次事故，即将加入搜救行动中……

这时，安然已经做好了早饭，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也看了看电视，心里一震，忽然记起了，自己的母校就有两名老师在一个赴东南亚艺术观摩团中，其中有一个是西方美术史研究领头人的刘教授。当时，观摩团组委会本来是选了他的硕士导师胡仑教授进入观摩团，但胡教授正好另有要事，又认为这次观摩活动学术性不是太强，就推脱了，于是学校选了刘教授替代胡教授……早几天，他跟胡教授通电话问候时，胡教授提到了这件事。他记得，按照观摩团行程，可能正好在这架失联飞机上。

他顿时感到心神不宁：一方面为导师庆幸，因为极不喜欢出风头，就此逃过一劫，另一方面却为刘教授忧虑不已。刘教授虽然不是他的导师，但在西方艺术史上给了他精心的指导，也算是他的恩师。他如果回母校，一定回去看望胡教授，同时也会看望刘教授，逢年过节，一定会打电话问候这几位恩师……

 

小鱼担心女儿看到这个新闻会影响心绪，关了电视。

安妮刷牙洗脸完出来，心情很不错，很快就吃完早餐。

安然食不知味，匆匆咽了几口，送女儿到了学校，就拨通了胡教授的电话。

“现在已经证实了，刘教授所在的艺术观摩团正好在这架飞机上。东南亚联合航空集团将在北京设立事故调查和搜救情况即时说明会，通报进展细节。刘教授的夫人和女儿已经订好了去北京的机票，要赶赴北京等候消息。让我们为他祈祷吧，也为所有飞机上的艺术家祈祷，为所有中国乘客祈祷，为飞机上二百多名失联人员祈祷……”胡仑教授的声音很沉痛。

“是，让我们为所有马航失联乘客祈祷！”安然心里一阵疼痛，唯有希望这架失联飞机没有坠毁，只是出了意外，在某个地方迫降了，即使，即使……即使是被恐怖分子劫持了，也都还存在生还的机会。

 

这个男儿，经历了许多挫折和磨难，被生活的无奈磨掉了许多棱角，但很少掉眼泪，内心里反而是越来越坚强，但这一次，忽然感觉心灵是如此脆弱，泪水不自觉的涌了出来。他一面在心里祈祷，一面伤感着命运的无常……这是第一次，发生事故的飞机上有跟他关系密切的人。他不知道是怎样回到租住屋的，把自己摔在床上，没有心思出去做事。他回北京后，第一次自己打开了电视，看这次飞机失联的新闻追踪。

东南亚联合空空集团在京都大酒店设立了固定的情况说明会场。失联乘客的亲属们陆续的赶到了京都大酒店，每个人都一脸焦虑，又带着一丝希望。

网上，网民自发的发出了为失联飞机上的乘客祈祷的倡议书。

顷刻间，全社会都在关注着失联飞机上二百多鲜活生命的命运。

刘教授夫人和女儿赶到北京了。

安然打通了刘师母的电话，只能说一些为她们鼓气的话，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们那一颗惶恐的心。他自己也感到十分惶恐，不断为恩师祈福，一个从不信教之人，不断念起了“阿弥陀佛”、“上帝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