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

郭广华

潘广野，国学大师，名扬四海，饮誉天下。潘大师虽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步履如风。每年，他穿梭于全国各大城市，举办数百场国学讲座。场场座无虚席，人满为患。潘大师声若洪钟，话一出口，雷鸣般的掌声便如潮涌至，仿佛整个时代都淹没在在他的莲花妙语中。

一日，潘大师于书房整理古籍，一陌生电话不期而至。电话那头的声音焦虑而沙哑：“潘大师，我是张中山，安徽亳州人，自己经营了一家公司……我已年近不惑，膝下空空，妻子好不容易怀上，却铁了心不要这孩子！求求您，帮帮我吧……”

听筒里声音恳切，近乎泣血。潘大师沉吟片刻，说道：“张先生，下周一老朽在上海有个讲座，你携妻子同来吧，老朽尽力为你寻到一丝光亮……”

开讲前一天，潘大师了解了张中山夫妇的大体情况。原来，妻子之所以不想要孩子，只是想要丈夫一个迟来的、真诚的道歉。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张中山，竟将“面子”筑成冰冷的城墙，隔断了夫妻间最宝贵的那股暖流。

翌日，上海讲座大厅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走廊角落也站满了虔诚的听众。潘大师足踏云鞋，缓步登台。素雅青衫，童颜鹤发，聚光灯下，宛若一棵静立千年的古松。他目光平和地扫过台下，在第三排靠窗位置，捕捉到了张中山夫妇的身影。张中山眉头紧锁，坐姿僵硬如铁；妻子微微侧身，眼神望向虚空，仿佛身边是令人窒息的荒漠。

讲座中，潘大师几次将话语触角悄然伸向张中山：“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以立身？一句真诚的道歉，一声发自肺腑的‘对不起’，有时抵得过万两黄金……”然而张中山如同木雕泥塑，头颅固执地昂着，拒绝触碰妻子黯淡而期盼的眼神。

潘大师低叹一声，随即朗声说道：“张中山先生，烦请上台一叙！”

张中山蓦然抬头，一脸错愕茫然。他迟疑地站起身，在全场注视下，脚步沉重地挪到台上。

“张先生，请面向我，张开双腿，站稳。”潘大师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中山依言站定，双腿分开，神情困惑，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全场屏息的寂静中，潘大师竟撩起青衫前襟，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突兀的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竟俯下身躯，从张中山双腿之间，一寸一寸爬了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偌大会场寂然无声。张中山僵直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大师重新站直的身影，那青衫沾了微尘却依旧挺立。潘大师拂去膝上尘灰，声音沉静而滚烫：“张先生，你看，我跪地爬行之后，可有丝毫损伤？可有半分折损尊严？向最亲爱的人低一次头，说一句‘对不起’，真的比登天还难吗？”

张中山脸上那层坚硬的壳瞬间碎裂，汹涌的泪水冲决而出。他浑身剧颤，猛地扑倒在地，朝潘大师连连叩首，额头撞击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记都撞在全场所有人的心上。他抬起头，脸上涕泪交流，踉跄着冲下台去，不由分说拉起妻子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惊愕的妻子带到台上。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妻子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声音嘶哑却无比真诚地喊道：“老婆，我错了！是我太混账！太霸道！求你原谅我，留下我们的孩子吧！”妻子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的坚冰骤然融化，化作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猛地扑进丈夫怀里，长久压抑的委屈与痛苦喷涌而出。

短短十几分钟，偌大的会场如平静的湖面刮过一次又一次飓风，听众们沸腾了，沸腾后又寂然，寂然了再沸腾，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一年后，桂香浮动的时节，张中山一家三口走进了潘大师幽静的院落。张中山抱着一个咿呀学语、眉眼含笑的胖小子，妻子依偎在旁，笑靥如花，温润如玉。

张中山亲手捧上一方紫檀木匾额，郑重揭开覆盖的红绸，八个鎏金大字在秋阳下熠熠生辉——“一轮明月，无量慈悲”。

（《青彤时代》2025年11月3日）

（作者：郭广华    地址：山东省宁阳县第八中学    邮编：27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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