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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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永恒的记忆
郭广华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四十余载光阴,弹指间悄然滑过。前尘往事,如烟似雾,却也有电光石火,为黯淡的生命骤然注入无限活力,使整个身心为之震颤。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滋味,便如甘泉般溢满心头。
一九八六年,我考入N市师范就读。那时节,物质仍旧匮乏,我又是农家子弟,衣食住行皆需精打细算,能省则省,能简则简。
大学食堂里的菜品,有三层次之别,可谓泾渭分明。
最基础的第一层,仅能满足果腹之需,皆是些简单至极的菜肴:清炒绿豆芽、白菜炖粉条、清炒土豆丝,凉拌黄瓜丝……这些菜制作粗简,两毛钱便能购得一份。
第二层稍见油星,有蘑菇炖肉片、山药炒肉丝、藕拌肉丝、芹菜炒肉丝等。这在当时已是难得的丰盛,吃上一份需要四五毛钱。
第三层是纯粹的荤菜世界,清蒸排骨、糖醋里脊、四喜丸子、蘑菇炖小鸡……这些菜制作考究,价格不菲,一份要花上八毛甚至两块钱。
我终年在第一层的窗前排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打到一份心仪的清炒土豆丝。最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成为最后一位获得这份清炒土豆丝的人。当餐厅师傅用宽大的勺子刮着盆底,连汤带水悉数倒入我的快餐杯时,我感觉整个天地瞬间生动起来,亮堂起来,自己便是其中最幸福的那个人了。
天地之道,一阴一阳。有幸福,就会有尴尬。如果轮到我盛菜时,土豆丝恰好卖光,我便如同遭了霜的茄子,蔫头耷脑,唉声叹气了。
清晰记得,那是一九八八年五月十七日正午。放学铃响,我如往常一样在第一层窗口排着长队。队伍像蚂蚁一样缓慢蠕动,我焦灼地翘首张望,心被无形的线牵得老高——怕那清炒土豆丝在我抵达窗口前便已告罄。
前面还有四个人,我踮脚竭力看去,偌大的菜盆里只剩一小撮可怜巴巴的土豆丝,料想今日与之无缘了,我的心顿时坠入了冰窟。然而身体却执拗地紧跟着前面那位同学,不肯偏移一分一毫。我前面紧挨着的那位同学终于贴着窗口了,那熟悉的刮盆声再次响起,一下,又一下……我的心彻底沉入井底,冰凉至极。正准备黯然离开,一个天籁般的声音骤然入耳:“真倒霉,这土豆丝只剩汤汤水水了,师傅,我不要了……”
霎时间,我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金光,它让我身暖目明。我如蒙大赦般迅速递上饭票,师傅将混合着最后碎屑的汤汁倒入我杯中,我双手捧着这“珍馐美味”,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上,迫不及待地掰开香甜的白馍,浸入那稍温的菜汤。汤汁裹挟着土豆的芬芳,浸润着馒头的清香。这平淡的食物在那一刻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甘美。我时而狼吞虎咽,时而细细咀嚼,吃得那么专注,那么虔诚,仿佛在吞咽整个春天。食堂鼎沸的人声,碗碟碰撞的喧嚣,全被这极度的虔诚屏蔽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与这汤水泡馍的最美交响。
那次的清炒土豆丝,是我此生所遇最美的土豆丝。真的,直至今日,那独特的清香仍时时在我唇齿间回旋。就连那日排在我前面的那位同学,其身影也清晰烙印在我记忆的底片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布衫,隐约磨出毛边的袖口,瘦瘦高高的单薄背影,白白净净的一方侧脸……我曾一度认定,他是上天悄然安插于我生命的贵人,一个未曾留名却留下恩泽的贵人。
那碗混着菜汤的泡馍,从此便化作心间的一眼清泉,无声地流过人生所有荒漠与喧嚣。原来幸福并非总在云端,它往往藏身于命运那慷慨的偶然馈赠。
呜呼!那时,那地,那汤水泡馍的香味,是我生命里永恒的记忆!
(《孔雀东南飞微刊》2025年8月19日)
(作者:郭广华
邮箱:gghd16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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