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杨载福二人虽然进了湘军,但曾国藩对两人能否带好湘军水师,尚存狐疑。于是,曾国藩把两人安插在他的弟弟曾国葆的陆师中,让两人实习一下。
当时,湘军陆师已有十个营,曾国葆是其中的一个营官。曾国葆是曾国藩最小的弟弟,年纪虽小,但见识却丝毫不比几个哥哥差。从他力荐彭玉麟、杨载福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曾国葆经过几天的观察,觉得彭玉麟、杨载福都是大将之才,于是,他找到哥哥曾国藩,对他说:“雪琴(彭玉麟)、厚庵(杨载福),都可以独当一面。别说带一个营,就是带个三五千人,也不成问题,应该赶快放到水师部队中去历练!”
曾国藩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彭玉麟、杨载福两人的才干。于是,他将两人提拔为营官,命他们招募一营士兵。很快,两营士兵就到位了。湘军水师里,终于有了湖南人的势力,这也是曾国藩喜闻乐见的。
对于营官的任命,彭玉麟自然没意见,但杨载福心中,可就有些不满了。为什么不满呢?我们对比一下两人过往的经历,就可以窥见一二。在共同参与镇压李沅发起义之前,杨载福已是筸军中的下级军官,而彭玉麟只是军队中的文书而已。镇压李沅发起义后,两人都被授予蓝翎顶戴,奖赏相当。那个时候,杨载福就有一点心理不平衡,且有些看不起彭玉麟这些书生了。
之后的三年,杨载福一直在军中,劳苦功高,并且在湘阴逼退了洪秀全的太平军主力,威震三湘。而彭玉麟呢?三年之中,除了在耒阳击溃了些许会党之外,别无其它功绩可以称述。而现在,曾国藩却再一次将他们,放在同等的地位上。这让杨载福觉得相当不公平,他不觉得彭玉麟这样的书生,能够带好水师。他企盼战争早日到来,好让他一显身手,将彭玉麟彻底比下去。
对于杨载福的误解,彭玉麟看在眼里,但却没有记在心里。相反,他很倾佩杨载福,觉得他作战勇猛,又不贪钱,比一般的清军将领优秀的多,有很多地方值得自己学习。
矛盾归矛盾,两人在这段时间内,都很好地完成了一个营官应该做到的一切。湘军水师中最精锐的两营部队,就这样诞生了。
曾国藩在蒸水河边思考数日后,决定给皇帝上奏,寻求支持。咸丰三年(1853)10月24日,曾国藩请求编练水师的奏折,从衡州发出。
对于曾国藩这个人,咸丰皇帝还是很喜欢的。虽然曾国藩当初曾言辞激烈地批评过咸丰皇帝,但论办事能力和对朝廷的忠诚,当时的朝臣中,没有比得上曾国藩的。所以,咸丰皇帝很喜欢他。咸丰皇帝看到曾国藩的奏折后,非常高兴,当即批准照办。
这样看来,湘军水师似乎马上就能建成了。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时的湖南,由于是内地,只有商船而没有战船,大家连真正的战船都没有见过,又怎么会造?
这件事苦恼了曾国藩很久,他翻遍古籍,寻找战船的制作样式,结果发现,那些古时候的战舰,在今天完全不适用。无奈之下,他只好向朝廷求援,请求朝廷调派水师官员前来。
湘军水师最初的两位重要人物,褚汝航和夏銮,和我之前所提到过的李孟群一样,都是在广西和太平军交过手的。他们能够大致回忆出太平军炮船的模样,并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造新式的战舰。
然而,褚汝航和夏銮,都不是湖南人,让两个非湘籍人士掌控水师,这不是曾国藩愿意看到的。但他手下,又确实找不出能与褚、夏二人媲美的水师战将。
曾国藩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是湖南人,且久经战阵,不怕死,不贪钱,对母亲很孝顺。这人便是杨载福。杨载福在去年的湘阴之战中,逼退洪秀全太平军主力,威名大震。此次曾国藩将其调入军中,杨载福自此进入湘军行列。
曾国藩觉得,一个杨载福还不够,还得多找几个湖南籍的人才才行。这个时候,一个对彭玉麟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人物,出现了。
他就是常豫,之前我们说到的那个湖北巡抚常大淳的儿子。常豫时任衡永郴桂道。他素知彭玉麟熟读兵书,擅长带兵,是一位难得的将才。于是,他向曾国藩推荐说:“涤帅(曾国藩)到处寻求人才,却不知眼下这衡州城中,便有一位旷世奇才。他曾参与镇压李沅发农民起义,金峰岭下擒获贼首。前些日子,会党攻打耒阳,他单枪匹马,号召百姓守城,成功地将逆党击溃。他熟读《公瑾水战法》,水性又好,又擅长带兵,正是水师急需的将才!涤帅何不修书一封,命他前来投效?”
曾国藩听罢,摸了摸胡子,微笑着说:“你说的,可是彭玉麟?”
常豫一惊,道:“涤帅如何也知道此人?”
曾国藩继续笑着说:“江忠源曾向我提及此人,说他颇有智谋。我本来也是有意招揽他的,可是最近太忙,忘记了。幸亏你提醒。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带去交给彭玉麟看,请他火速来军营报到。”
常豫依言而去。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失望地曾国藩说:“这彭玉麟也忒清高了。我还未开口,他就搬出一大堆道理,说是非得给他母亲守完三年孝不可。”
曾国藩笑道:“像他这样清高的人,往往都是很有本事的。要想请他出山,只有学那刘先主三顾茅庐,用诚心打动他。”
常豫点点头。曾国藩思索了一会,又道:“我有一计,可赚彭玉麟出山。你去农家买一套脏衣服,一顶破草帽,再加一根拐杖。我有用处。”
这边曾国藩和常豫正在算计如何赚彭玉麟出山,那边彭玉麟对曾国藩的招揽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怡然自得地铺开一张宣纸,开始画梅花。
这时,一个衣着褴褛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来到彭玉麟的画桌前,看着彭玉麟的画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彭玉麟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村野农夫,呵呵大笑道:“老先生,也懂绘画?”
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略通一二。君所画之梅花,身姿虬曲,铁骨铮铮,古拙苍劲,与文人墨客所画之梅花迥异,可谓别开生面。”
大凡艺术家,都喜欢别人吹捧他,彭玉麟虽然不在乎名利,但也喜欢听好话。他听老者这么一说,觉得他是一个懂画的人,于是搬出一张椅子,泡上一碗君山毛尖,请老者上坐。
两人就这么聊开了,一直聊到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彭玉麟隐居多时,很少碰到这么有水平的人,一时间,他把这位老者当成了知己。
临走时,老者神秘地对彭玉麟说:“今日与君畅谈画艺,甚慰平生。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你如果能听得进去,画艺将会更上一层楼。你若相信我的话,就请先出去。我将要写的话写在纸条上,待我走后,你再查看。”
彭玉麟很信任这位老者,忙退出屋去。那老者写完后,招呼也不打,便扬长而去。彭玉麟觉得很奇怪,忙走进屋里,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观君之画,似有磊然不平之气,岂忧天下涂炭乎?”
这一句话,说中了彭玉麟的心事。自太平军主力撤出湖南后,湖南各地并没有恢复安宁,到处都是会党在闹事。且不论这些革命行动是对还是错,但它客观上给人民群众带来了灾难。湖南各地的情况,用哀鸿遍野来形容并不为过。这是彭玉麟最痛心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结束这个乱世。
之前常豫来劝他出山的时候,他其实很想答应,只是他对他的那位学长曾国藩,以及曾氏所创立的湘军了解不是太多,所以不敢贸然出山。
那老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看出我的心思。这村野之中,也是卧虎藏龙啊!那老者走后许久,彭玉麟还在心中这么拷问自己。
此后的几天,彭玉麟一直渴望着那位老者能够再次降临他的寒舍。可是,一连几天,丝毫不见那老者的任何踪迹。彭玉麟有些急了,派出书童四处寻找,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这一天,彭玉麟又想作画,猛然间发现那老者站在了身后,还是那样的装扮,褴褛的衣衫,花白的胡须,拄着一根拐杖。
彭玉麟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惊喜,道:“老先生,您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让我找得好辛苦。”
老者笑道:“闲云野鹤,劳你挂念了!”
彭玉麟道:“老者看人很准,只是不知,您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思?”
老者听罢,郑重地道:“洪杨造反,荼毒天下。烧古籍,毁文庙,杀儒生,妄图以西方的妖孽邪说,取代我中华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圣人学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天下智士都想从军,以消灭洪杨、拯救黎民为己任,我想你也是如此。”
彭玉麟一听这话,觉得这口气,不像是出自一个农民之口,便狐疑地说:“您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笑道:“不瞒雪琴老弟,我便是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久闻雪琴大名,特设下此计,请你出山帮办军务。切莫再推辞。”
彭玉麟得知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曾剃头”的时候,心头不免一惊。但表面上,他还是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见他冷冷地说:“原来你打扮成这样,是为了赚我出山!”
曾国藩笑道:“我虽是为了赚钱出山,但也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洪杨造反,荼毒天下,正需你这样的精英出来重整河山,救民于倒悬。”彭玉麟听罢,陷入了沉思中。
曾国藩见自己的劝说起到了作用,于是进一步问他说:“雪琴,你还记得我们石鼓书院外的武侯祠和李忠节公祠吗?”
彭玉麟道:“如何不记得?”
曾国藩道:“当年武侯,也像你现在这样,隐居在隆中。但先主三顾茅庐,以忠义感动他,他就慨然出山,为天下苍生奋斗了二十余年,直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忠节公(李芾),面对十数倍于已的敌人,毫无畏惧,明知无法取胜,还是尽节而死。他们是我们石鼓学子,应该学习的榜样。像你这样每天闲云野鹤般,以画梅自遣,岂不愧对先贤?”
彭玉麟听罢,非常感慨,道:“先生教训的是。但我母亲,生前与我相依为命二十余载,我须为她守满三年孝,才出山。”
曾国藩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为父母守孝三年,本是应该的。但是,需要变通。你不出山,不将逆贼镇压下去,天下不知还有多少稚童,将失去父母!你忍心看到这一幕吗?我的母亲也是在去年过世的,但我在家里只呆了三个月,就出来组建湘军了。因为我知道,天下需要我,老百姓需要我!”
彭玉麟听罢,非常感动。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竟然屈尊三次前来请他这个村野匹夫,并且苦口婆心地劝说,这叫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他答应曾国藩,跟随他出山统领湘军水师。
曾国藩对彭玉麟来说,是有知遇之恩的。所以,彭玉麟一直以曾国藩的弟子自居,称呼曾国藩为老师。终其一生,都是这么称呼曾国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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