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张尚洪至今也没弄明白，好端端的桥为什么突然就塌了。

          “桥塌的时候，只感觉脚下一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事后，46岁的张尚洪庆幸自己没被垮塌的大梁砸中并迅速被老乡救起；而不幸的是，与他一起打混凝土的众多工友中，却有7人身亡，33人受伤，死者中甚至还有两人尚未成年……

           由于此次在建引桥垮塌事故发生于号称“中国第四大机场”的昆明新机场建设工地内，因而事发后，人们关于建筑质量的担忧和质疑也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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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了七次都没有出现问题，偏偏这一次就出事了”

             2010年1月3日下午，阳光明媚，天空还象往常一样湛蓝。位于昆明市大板桥镇浑水塘的昆明新机场引桥建设工地上，一群工人正站在八米高的桥面上，聚精会神地打着混凝土。忽然之间，桥塌了，桥上的工人连同模板、箱梁瞬间摔落。

            时间大约是在下午2时20分左右。当时的张尚洪就在桥上，除了耳边的水泥振动棒的巨大轰隆声，他一直没觉得周围有什么异常，而掉下去的刹那，他只感到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听到地动山摇般的訇响之后，正在垮塌桥段左近做封洞工作的工人张华昌看出事了，赶忙扔掉手中的水泥浆桶，就朝出事地点奔去。与此同时，附近的工人也急忙向事发地跑去。

            工地上已是一片乱象。倒塌的钢筋支架，散落在地安全帽，水泥块以及杂乱的呻吟声、呼喊声，让赶来抢救的工人们焦急万分。他们奋力从废墟下将工友扒拉出来，背到外面，张华昌自己也记不清救出来了几个。直到当他背出一位工友跑出不远，听身后人喊他的名字，才知自己救的原来是老邻居张尚洪。张的腰腿都动不了了，不过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张尚洪对他说，赶快去救学英，可能她还活着，于是张华昌放下他就往废墟跑，最终将受伤的侄媳妇吕学英也给救了出来。

                事发后，昆明当地的消防人员也迅速赶到现场救援，但因搜救空间狭窄，消防官兵们只能通过老虎钳、切割机、液压钳、等救援工具施救，很多被埋住的工人只能在一层层掩体被拆除后，才能被救上来。搜救工作一直持续到日当晚，等到最后一名工人被消防员刨出时，已经快23时了。

               张尚洪和张华昌、张进昌以及侄儿、侄媳妇都来自云南省楚雄县南河村，而在工地上，大多数工人都跟他们相似，不是老乡便是亲戚。去年年初，在家乡无事可做的张尚洪被老乡叫到新机场工地上来干活，起初干的是杂工，后来因为干的好被工头看上，就开始在桥上打混凝土，由于打混凝土工资要比做杂活高很多，故而他非常愿意干。张尚洪称，去年至今，他已经参与打了七段引桥的混凝土，每次打的长度不等，约在七八十米到一百米之间，而一天的工作报酬大约在45到55元之间。对于此次大桥的塌方，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没觉得这次打混凝土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然而有目击者却称，在大桥倒塌前，桥上曾出现了抖动，有人甚至还曾将此情况报告给了现场一个姓代的包工头，但未被重视。对此说法，有工人却质疑说，振动棒那么大的声音、力量，难保没有谁不感到脚下的震颤，但要是桥整体都在抖动，那发现的应该首先是桥上的施工人员，而那样的话工人肯定早就停止了，不会等到桥垮。  

              为何做过了支架预压还出现了事故

              那么，导致引桥垮塌真正原因会是什么呢？

              事发后，施工方云南建工集团市政有限公司总工程师甘永辉曾表示，事故原因不排除天气的原因，例如刮风。但本报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众多受伤工人均称事发当日天气晴好，并没有风。

                当然也有人对引桥地基失稳从而导致桥梁塌方的抱有猜测，对此，昆明新机场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王进胜称，桥梁基础是经过地勘部门做过严格测试的，不会存在地基失稳、以及间接影响支架稳固的可能性。

                而在事故中腰椎损伤的工头李仁孝也称，桥梁土建方面的地基是他和工人打的，混凝土厚度为15厘米，很结实。

                事发时，引桥上有3个班工人在施工，其中李仁孝带班人数最多，伤亡也最惨，他和儿子李锦涛也受伤不轻。

              经调查，该段引桥使用的施工方法为现浇满堂落地支架法，依据施工要求，施工人员必须要在打混凝土前，对支架实施预压测试，即支架（也称脚手架）搭好之后，要在模板内打混凝土，应提前进行支架的预压实验，办法是通过堆土、沙或其他重物，来测量支架所能承受的压力，看其是否符合设计标准；若经过预压支架不变形，各项数据稳定，就可以卸载，继而铺设混凝土了。

            “至少要跟设计重量一样，否则，要把变形量进行调整，以符合设计的要求——”一位专业工程师告诉本报记者，通常预压要一周时间，倘若施工方没有经过预压实验，则出现安全事故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对此，云南建工集团市政有限公司项目部称，发生事故的引桥是做过支架预压测试的，施工也是严格按工序进行的。

              可是，有专业人员认为，即便经过了预压实验，假如桥面突然因集中荷载过重，导致超出设计的荷载，也一样会引起垮塌。

             在张尚洪的回忆中，那天桥面上站了大约有60人，“感觉很多的”，但是他所指出的“很多”是否就超出了设计荷载的重量、从而引起垮塌，目前尚没有任何数据予以佐证。

              还有一种推测就是，在施工过程中这段桥梁的支架可能出现了意外的交通问题。当装卸车、吊车等交通设备因操作失误撞击支架后，便难保支架不因失稳而导致桥梁坍塌的。不过本报记者在向现场工人求证后，发现这一可能并不存在。

            除此之外，便只有支架搭建不牢以及支架钢管、扣件存在质量问题这两种可能了。

             大桥支架中间一行“留空”致支架整体未连接

             依照建筑要求，引桥支架搭建的稳妥与否是确保引桥施工安全的基石。而在搭建支架时，其横竖钢管的密度、长度、乃至钢管管径都有严格要求，每一个钢管均要与周围钢管经扣件连在一起，上下左右通过相互咬合以保证支架整体坚固而不易松动。通常，采用满堂落地支架法使用的扣件叫蝴蝶扣也称扇形扣，是固定钢管支架的主要部件。在事故现场，本报记者发现尽管距离坍塌引桥不过十几米远，依然有数十米的支架保持完好，一些目力所及的扣件也完好无损。工人们介绍，垮桥下的支架搭建与目前看到的支架并无二致，但以前从未发生过类似事故。

            经仔细查看，记者发现在距离垮塌引桥最近的一段引桥支架两侧，均有两道“X”形较长钢管维护整体，而支架底端，也未发现明显的松动和位移痕迹，但是在支架的中心位置，却留出了一个一米多宽的类似通道般的空当，除最底部有钢管横着连接外，直达桥顶中间有多处没有横管连接。同时，与两侧不同的是，空当两侧的支架未见同支架外部一样的“X”形钢管维护。

            具有多年建筑经验的、来自四川的刘师傅认为，这样安装支架是不符合要求的，“按道理，里面也是要连起来的，不连，整个支架就从中间分开成了两部分，没有连成一体”。

               事发时刘师傅主要负责给混凝土箱梁穿鱼鳞钢筋，他指出，在支架每一层的中间，应该还安装有横杠，以保证其稳固，而且在支架的中间部分，竖向钢管安装太稀，且钢管长宽较长，从而总体上看，支架密度不够。

               有知情者透露，之所以会造成支架密度不够的原因，是因为施工方出价太低，只有每立方3元，因而承包搭建者为节省人力和钢管使用量，便只能采取“米不够、水来凑”的办法。

                 而就钢管密度及支架中间层存在的问题，记者找施工方项目部求证，却被对方以不便接受采访为由，未予置评。

               尽管对于支架密度以及搭建方法依然存疑，但问题是，在该段桥梁垮塌前，其余桥段也是这样搭建的支架为什么就没有出现问题呢？一位持不同看法的工人说，支架是一个整体，即便钢管密度有问题甚至支架中间存有空当，但是否就直接且迅速地导致了桥的垮塌呢？在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的情况下，他和一些工人更易相信可能是支架钢管中存在个别质量问题从而导致的支架不稳、以致桥梁在施工时垮塌。

              “不是说所有的钢管都有问题，但只要其中有个别钢管或扣件出现问题，也会造成整体支架的不稳”——对于垮桥支架所用的钢管中是否有个别钢管质量问题的质疑，王进胜称，他“既不肯定，也不排除，一切以调查组检测为准”。

                1月6日上午，调查组取走了事发现场的一些钢管和扣件进行检测，而检测结果至今尚未公布。

             姓代的包工头在事发后“神秘消失”

       经云南省、市政府全力安排组织抢救伤员，截止目前，8位重伤工人均已脱离危险，而住在昆明市经开区人民医院的大量外伤伤员，也已伤情平稳。据外科周大夫称，自1月5日起，已有两位伤员进行了手术，近日起还将陆续安排其他6位伤员施行手术治疗。

           如今，大多数受伤工人的情绪已渐趋平稳，唯有那些在事故中失去了亲人的家属们依然还难抑悲伤。一位医护人员说，受伤工人高世英因在事故中失去了儿子而非常痛苦，以至她们在治疗中都不忍去看的她的脸。同样，住在南疆物流酒店的周辉的父亲周世朝就更是伤心不已，为了不让患病的爱人得知噩耗，他至今向妻子瞒着儿子身亡的消息。而周辉今年刚满24岁，同他一起离去的，还有他的姨夫李元聪。

          从医院伤者口中本报记者了解到，在事故现场做工的民工大都因其不同地域而分属于不同的施工小组，如李仁孝，也仅仅是众多施工小组中的一个小的包工头，所有工人的薪水，实际上都是直接或间接从一个姓代的大包工头手里领的。

         “工地有好几个姓代，但不知是哪一个”一位民工告诉记者，引桥从搭建支架到混凝土浇筑，都是一个姓代的包工头在管，此人应该能说清楚到底桥塌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但记者多方查找，都未能找到该包工头。

          随着代姓包工头的浮出水面，有关工程转包的传言，也甚嚣尘上。据了解，新机场项目总共有十几家公司在做，其230亿总投资规模堪比三峡。虽从客观上看，这么大的工程要做起来，分包也属正常，但唯一不同的是，垮塌的引桥据称则是经过了多次转包。

              传闻称，出事一段桥梁最先是由北京某公司中标，其后转包给云南当地一家公司，接着，这家公司又将其转包给省内的另外一家公司，最后才被一个姓代的包工头接包，而这个包工头的手下，又分管着更多的小包工头。

               对此说法，云南建工集团市政建设有限公司项目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坚称，出事的工程并非转包或分包给任何人，所谓的大包工头，实际上也是公司的人。

               而就转包和分包的种种传闻，日前云南建工集团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张战国曾对媒体称，只要不是联营挂靠，劳务分包正常且不违法。他解释，长期以来，国有企业利用身资质和企业牌子易拿到项目，但人力有限，因而工程中标后便通过计件或计时方式再把中标工程的劳务部分分包出去，是施工行业的普遍做法。昆明新机场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王进胜也称，有些工程是可以分包的，有些则不能；作为机场建设的施工方，均严格按合同来办事，至于具体合同操作的细节，自己并不清楚。

                不过，对于有些子公司可能会存在的联营挂靠问题，张建国称集团一直在狠下猛药治理，发现一起、查处一起。

　　 未经培训的民工能够保证施工和自身安全吗

              由于此次受伤民工多来自云南、四川、湖北等地，因而事发后，人们怀疑之所以造成安全事故，应该与民工缺乏应有管理和技术培训分不开。而对此说法，云南建工市政公司质量安全监督部黄志斌部长公开表示：工地工人都是经过培训的，不存在未经培训的民工参与施工的情形。

               据悉，我国钢筋工、电焊工等诸多工种工人，必须持证上岗，但在事发工地，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记者调查获悉，由于很多工人都是被老乡或亲友叫来干的，故除了一少部分人是在其他工地干过的熟练工，很多人来之前根本就没有从事过建筑施工。因此，大多数人来了都是先干杂工，然后慢慢懂一点了就被包工头叫去再干打混凝土或是穿钢筋这样的活，如一位从云南芦溪县来的工人宝良方告诉本报记者，他被亲戚叫来了一个多月了，来前建筑上的活儿并不熟悉，所以只能干杂工。而大多数工人则称，通常到工地后，包工头会问你你会干什么，然后就让你去干，几乎没人去手把手地教你，更不要说技术培训了。

                 张尚洪称，去年就是因为包工头看自己干活还行，就从杂工转而干起打混凝土，而和他一起的很多工友，以前从来没有碰过水泥振动棒。

　　          在此次事故的死亡者中，记者还发现，范天强和张关飞都还未满17岁，而国家劳动法和未成年工特殊保护规定均有明确规定，用人单位不得使用未成年工从事危重、危险的行业。

               由一些未经严格技术培训、安全知识匮乏的民工甚至是未成年人参与如此大型建筑工程的施工建设，不仅是对建筑质量以及安全的无视，更是对民工们宝贵生命的一种漠视。

              发稿前，记者曾试图向该事故桥梁段的监理公司核实有关细节，但设在施工方云南建工集团市政建设有限公司项目部大院内的监理公司，根本无从进入。看守大门的门卫告诉记者，由于调查组正在调查，目前无论何种采访，概不接受。

                据悉，由云南省市安监等有关部门组成的调查组将在调查工作结束后，公布事故原因。而与此同时，来自北京设计院的有关专家也已抵达春城，将对事故现场做进一步的调查取证。（潘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