腭化音的产生及其运用
(2017-02-07 21:37:32)
古今言殊,当数古今音殊。不了解音韵知识,便无法解释“江”、“居”是形声字,“憔悴”、“玄黄”是双声的双音词。这些问题,现在初中一年级便接触到了,不得不引起广大教师的注意。现从古今音变的角度单就声母的腭化问题进行探讨。
众所周知,作为人类的交际工具——语言,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地变化的,语音,也不例外。中古时期的三十六个声母,发展到元明时代,舌面音jqx的产生,便是其中突出的问题。目前学术界对腭化音产生的时代还没有统一的看法。不过从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和明代兰茂的《早梅诗》里尚无腭化音的事实中可以说明腭化音的产生是元明以后的事。
所谓腭化音,就是j、q、x三个声母。那么j、q、x是怎样产生的呢?这与韵腹有关。元明以后,韵母原来的开合两呼逐渐分化,开口呼分化出齐齿呼,合口呼分化出撮口呼,也就是说,从韵腹a、o、e里分化出i这个音,从u里分化出ü这个音。从理论上讲,每个声母与开合、齐撮两呼的韵母都应该能相拼,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有的声母与开合两呼的韵母能相拼,与齐撮两呼的韵母就不能相拼了。如g与 a可以拼,g与i.ü就不能拼了;z与u能拼,z与 i、ü就拼不起来。这是因为发i和ü的时候,舌头的前部必须朝上翘起,向硬腭靠拢,这便和g、z之类不协调。由于发音机制上的这个原因,在齐、撮两呼从开合两呼中分离出来后,i、ü就迫使其前面的声母也必须改变发音,使之能与自己相拼,这样,便由原来的喉牙音g、k、h和齿音z、c、s变成了j、q、x这些舌面与硬腭之间的音。J、q、x就是这样产生的。在音韵学上这叫做腭化,腭化后产生的音叫腭化音。这种变化在北方语音中尤其明显。“行”的两读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个问题。行读háng。ang后来分化出ing这个韵母,如果用h与ing相拼就拼不起来,i逼着h变成x拼成xíng。又如“居“jü从古得声,应读gu,后来由于u分化出ü,g和ü不能相拼了,ü逼着g 变成j,才读jü.同样音理,“巷”的两读也是如此。
由此可知,腭化音是从齿音和喉牙音而来。现从谐声偏旁和方言以及古注、反切来说明这个问题。
一、腭化音一部分来自喉牙音,也就是说,今读j q x声母的部分字,造字时代,它们的声母读g k h.
1、从谐声偏旁来看:从“工”得`声的字既有“功、贡”等字,又有“江、豇、虹”等字,从“句”得声的字既有“狗”字,也有“拘、驹、枸”等字;从“可”得声的字有“苛、柯、坷”等字,也有“奇”等字;从“开”得声的字有“岍”等字,从“害”得声的字有“辖、瞎”等字;从“曷”得声的字有“歇、蝎”等字;从“虎”得声的字有“唬”等字;……
2、从方言上看,扬州里下河一带,“街、家、间”等字均发g声,吴方言里“奇、腔”等字仍读k—,不仅如此,在吴语区里,所有的腭化音都来自喉牙。传说乾隆下江南把苏州的“浒墅关”的“浒(h—)读成x—,吴语区里有人还以为皇帝读错了字。殊不知,越往北方,腭化现象就越明显,越往南方,语音的保守势力就越大。
3、从古注中的反切上字来看,由于反切的制作是在腭化之前,所以今天读j q x的字,其声母在中古应和反切上字是一样的。如:
喉音:孝,呼教切;牙音:巧,苦浩切;启,康礼切;见,古甸切;绛,古巷切。
同理,被切字如果今天没有变化,而反切上字已腭化,则反切上字的声母在中古也应和被切字的声母相同,如:
喉音:毁,许委切。
牙音;归,举韦切;匡,去王切。
二、腭化音的一部分来自齿音,也就是说,今天我们读j、q 、x声母的部分字,它们的声母读z、 c 、s.
1、从谐声偏旁看:从“自”得声的字有“洎、垍”;从“责”得声的字有“绩、勣”等字;从“仓”得声的字,既有“沧、苍”等字,又有“抢、枪、呛”等字;从“且”得声的字有“徂、粗”等字;从“思”得声的字有“勰、鳃、葸”等字;从“肃”得声的字有“萧、箫、啸”等字;从“焦”得声的字有“憔、瞧、樵”等字;……
2、从方言看:江苏一些地区,特别是苏北赣榆方言里。精系齐撮腭化得不彻底,还保留一些精系字,如“姐、墙、想”分别读“z—、c—、s—,”而不读成喉牙音g—、k—、h—。“精、钱、线”等字,长江下游吴语区里,以及赣榆方言里,仍读成舌尖音。
3、从反切上字来看:
青,仓经切;井,子郢切;小,私兆切。
可见在中古“井、青、小”声母分别读z—、c—、s—。同样道理,反过来说,被切字今天没有腭化,而反切字已腭化,则反切上字声母在中古也应和被切字声母相同。如:
醉,将遂切;桑,息郎切;随,旬为切;仓,七冈切。
纵上所述,腭化音j、q、x的来源,可用下图表示:
g—→j←—z
k—→q←—c
h—→x←—s
学习和掌握声母的腭化规律,用途极广。
首先,可以进一步认识汉字的谐声偏旁,以探求一些形声字在上古属于哪一类音。原中学课文《狼》:“止露尻尾”,尻,音ko,从“九”得声,从“九”得声的字还有“轨”字,可知“九”古音一定属牙音,读g—,广东、云南等地就读“九”如“狗”。“借”,今读j—,从“昔”得声,而与“借”同声符的字有“醋、措”等字,可知“借”一定来自齿音。同样道理,“江”从“工”得声,上古应读g—,只是由于近代声母腭化,才读为j—。
第二,可以从更高的层次来认识双音词的构成。某些今天读起来不是双声的双音词,我们可以通过其腭化的音而直接看出它们在古代是双声。这些词不但音理相通,而且意义相关。如:看见,家乡、呼叫、空虚、穷困、憔悴等。懂得声母腭化的音理,可以得知,李清照词《声声慢》:“凄凄惨惨戚戚”六字都是齿音双声。
第三、掌握声母腭化规律,可以进一步明通假。《荀子·劝学》“君子生非异也”。生通性,性,从生得声,生、性均齿音,且韵部均为阳声韵,可以互转。《西门豹治邺》“从弟子十余所”,所通许。所,从户得声,喉音;而从许得声的字有“浒”字,可知,“许”古时也读h—,喉音,根据“古音通假”的原则,可知所、许二字相通。《隆中对》“欲信大义于天下”,《中山狼传》“狼欣然从之,信足先生”。信,古读s—,通伸。因为信、伸二字均齿音,真韵,故相通。
第四、掌握声母腭化知识,更重要的是可以用来训诂,为解释词义服务。《逍遥游》“奚以至九万里而南为?”《五人墓碑记》“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诗经·伐檀》“胡取禾三百廛兮?”《干将莫邪》“吾父所在?”根据x—h的对应关系可知,奚、曷(害)、胡、所(古读h—)、何同为喉音,作疑问代词时,皆可互训。《愚公移山》“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且(c—)可训将(z—),且、将同为齿音,况且这二字的韵部又是鱼阳对转,音近而义通。柳宗元《梓人传》“梓人款其门”,《愚公移山》“叩石垦壤”,《项脊轩记》“娘以指扣门扉”,《石钟山记》“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款、叩、扣、考、击(古读g—)都有“敲”(古读k—)之意,这几个字同为牙音,故可训。《扁鹊见蔡桓公》“扁鹊望桓侯而还走”、还、旋、回音近而义通,因为还、旋同韵部(元韵);还、回又同声母(匣母)韵部又是微元旁转。还、旋、回因都有“转”意而可互训。通假只强调音同义异,而声训必须音近义通。值得一提的是中学教材以为还、旋通假,非也。其实这是个声训问题。《高祖还乡》“胡踢蹬,吹笛擂鼓”,“胡踢蹬”中学课本注为“瞎折腾”,为什么?根据h—x的对应关系,胡、瞎皆喉音;今天我们读卷舌音的字,上古皆读舌头音。可知,踢(t—)、折(zh—)古同音。蹬(d—)腾(t—)皆为舌头音,双声为训。因此,“胡踢蹬”就是“瞎折腾”。
懂得了声音腭化的音理,就不难理解“江”、“居”、“尻”、“所”是形声字,“憔悴”、“玄黄”是双声的双音词了。
(原文发表于《连云港教育学院学报》1992年第2期总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