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奇人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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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本文发表在德国《华商报》2016年11月中期,是欧洲跨文化交流协会《走近德国》的专栏稿。主持人恩丽的前言是这样写的:“不管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的事是有定数的,对于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没有见过的奇人奇事,我们都该抱有敬畏之心。也许,在我们还不了解的时候,我们会说:这是个走火入魔,可当我们走近他时,就会感到也许这并不是走火入魔,其实,这是文化的力量......”
报上只发了三张图,看不清。这里我多发几张图片,看看这位奇人到底奇到了何种地步!
我早就听说过许多有关前世投胎的故事,但一直半信半疑,直到那天邂逅了他,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否则我用天下任何理由都解释不通:他为什么把自己“埋”在了佛堆里。恕我不敬,我发明了“佛堆”一词!
我看过许多佛像,大的高如山,如乐山大佛;中的坐寺庙,上香者不计其数;小的似珍珠,挂在颈上保平安。说我不信佛吧,一进佛堂就会肃然起敬;说我信佛吧,对烧香磕头却存有疑虑。至于佛事,更不敢随便乱说,唯恐凡人肉眼,亵渎了佛祖。但在本文,我却不得不频频地说到“佛”字,否则就无法展示这位奇人的故事!
他的家,既像寺院,又像庙宇,还像博物馆,因为里面藏有成千上万的佛像;他本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居士,更不是佛教徒,却天天守着各式各样的佛像生活!
望着他那蓝眼睛、高鼻梁、白皮肤,听着他那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德语,嗅着院子里那浓浓的仓库味道,我断定,他的前世绝不是一位普通的德国人,一定是大有来头、与佛有缘的人!
那是今春的某一天,我悠哉乐哉地在野外散步。当走近森林边一个路口时,突然想进去瞧瞧,因为我看到了一家很有特色的小花园。小街既僻静又狭窄,不到十户人家,没几分钟就到头了。就在我回身准备离去的霎那,两个醒目的大字跃入眼帘:龙门!
龙门?这里竟然有龙门?门上方是一对木刻的龙雕,两边还有一对中国花鸟木漆画。我惊呆了!难道有同胞在这儿住?抑或是一家中国商品库?
由于大门敞着,我便探头向里张望。中间还有一道门框,一付中文对联很醒目:诗书千载经纶志、岂为功名始读书。目及之处摆满了佛像、盆栽及其它雕塑。再往里看,还有一个大大的“觉”字!
我顿时来了兴致,朝着院子哈喽了好几声,既没人应答,也没有犬吠,只有树叶被风抚弄的声响。我决定,站在龙门下等一等。
也就几分钟吧,路边出现了一位穿着天蓝衬衣、套着天蓝马甲、系着天蓝围巾、眉毛胡子及头发都花白的中等个头男人,他冲我微笑着。我礼貌地问:“先生,您知道这是谁的家吗?住的是中国人吧?”
他含笑回答:“这是我的家!”
“您的家?您懂中文?还是……”
“正是我家,我不懂中文,我是德国人!”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不是中国人、也不懂中文,怎么就弄出中国特色了呢?森林边缘,曲径通幽,为啥要在这里建造这样的人为景观呢?我心里充满了一系列为什么。
也许他看我顺眼?我穿的风衣也是天蓝色的,也许被我的好奇心所感染,或者他那天的心情特别好,反正,他毫不犹豫地把我邀请到了院子里,并领着我转了整整一大圈!那狭窄弯曲的小路,那密密麻麻的石雕、瓷器,那一座接一座的亚洲风格的凉亭阁楼,那混在其中大小不一的绿树和真真假假的盆栽,还有那许许多多的中文字画、牌匾、花瓶、古钱币等等,把我看得眼花缭乱、心潮澎湃!这不就是一座秘密的私人露天博物馆吗?
我拍了几个镜头就停了。一是不知道从那个角度拍起,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是景;二是正下着毛毛雨,我怕拍不清楚还浪费时间。于是跟着他,走走停停、指指点点,兴奋和惊叹之情,难以言表!
他的房子被这些“作品”包围了,仅留一条通往楼上的狭窄通道。楼梯一侧,也摆满了佛像和古董。
也许我给他翻译的几句并不怎么地道的唐诗宋词,引起了他的共鸣;也许我不停地问这问那,激活了他的记忆细胞;也许我所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向我发出了另一道邀请:“请上楼吧,到我的房间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笑着回答:“那是您的私人空间,我就不进去啦!”
其实,我脑海里潜藏着一个龌龊的想法: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呢!
临别前我问他:“我想明后天带我家先生过来看看,再拍些图片,可以吗?”
他说行,便从兜里掏出一片餐巾纸,在上面写上了姓名和电话。
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向我家那位叙述了刚才的奇遇!在此居住了几乎一辈子的老公,居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他马上在电脑上古狗了一番,显示的信息却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音乐人!不可能是他吧?待图片一放大,我喊道:“没错,就是他!”
哈哈,德国版的高晓松!
第二天,半阴半晴。太好了,最适合全方位拍照。老公先跟他电话预约了时间。下午一点整,我俩准时到了他家。
他,还是昨天的装束,上身一袭天蓝!跟我们热情地握手后,便跟我家先生聊了起来。我掏出了微单相机,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咔嚓起来,一小时还不止呢!最后又绕到他的小屋前。
原来,他的住房不是自己建的,也不是公家盖的,而是一节被丢弃的旧火车厢改制的。左边好几家邻居也是这种车厢式的房屋。不过,没有一家像他这样人为地包装起来,即使到了门前也搞不清里面的庐山真面目。上去看看吧,他提议到。
当他拉开楼上的那扇窄窄的房门时,我和老公顿时傻眼了:这是家?卧室?床在哪儿呢?更别提什么沙发、衣柜了!满屋子全是不同材质、姿态各异的佛像和其它工艺品!我终于在佛堆里,看到了他的被子!不好意思,我又用了“佛堆”这个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惊诧了半天,随他进入了左边的房间。这间屋子比较大,可是连转身都得特别小心,又是满满的一屋子佛像和其它收藏品!
我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一个劲儿地嘀咕“疯了!疯了!”
突然意识到太没礼貌,就改口道:“疯了,我疯了!”真的,我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搅得神经错乱!我家那位也傻了,张着嘴巴愣在那里!还好,我没有晕过去,还会按快门呢。
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炉具,也在佛堆里!对不起,我还得用这个词!一张简易的长桌上堆满了书籍和纸张,电脑显示屏露着漆黑的老面孔!桌子后面和右边还是佛像,前面也只能放下一把椅子,而左边的通道还得侧身行走!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啊!毫不夸张地说:前无古人、后无来人!
本以为电视剧演到了最后一集,交响乐奏到了最后一章,但,错啦!里面还有一个套间呢,更是琳琅满目!中国的书画、中国的鼻烟壶、中国的瓷器、中国的玉雕木雕石雕、甚至二胡、马头琴等等,凡是你能想到的几乎都有!我的天哪!我已经无法形容眼前这个人,也无法分辨眼前的这些东西!奇葩呀奇葩!他绝对是现实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葩人!
别以为这下到头了,又错啦!正门对着的厕所还没看呢!他那典型的日耳曼脸颊,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眼神里透露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光彩。明白了他的暗示后,我打开了最后一道机关——卫生间!咱就不说四壁都摆放些什么了,因为我已产生了严重的视觉疲劳!当我把目光移到坐便器上后,差点儿晕了过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打开的便池盖竟然贴着一幅黑白画:左边写着:坐每人每次;右边是一个老道杵着一根手杖正在排便的画面!还有三个我看不懂的签名和三个红印章!啧啧啧啧,这也太、太搞笑了!(这个东西,感觉有点儿恶心,就不发图片了。)
惊惊乍乍、晕晕乎乎的我们,终于迈出了他家的大院!我们边走边议,甚至好几天的茶余饭后,都是关于他的话题。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啥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回忆与他的对话,我感到自己很渺小,还很功利。
我问他:您为什么不注册一家私人博物馆,让大家来参观呢?他答道:为什么让别人来参观?我不希望陌生人的打扰!
我不止一遍地问:这个一定很贵吧?那个看上去更值钱!他答道:好多都是市场上淘来的,几欧元的东西。你别总跟我谈钱啊,我从来不指望我的东西卖钱!
我还问:您为这些东西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妻子都离开了您,不后悔吗?他答道:我就是喜欢,没办法,没人能理解我,连我乐队的朋友们!
我又担心地问:您的这些东西没编号也没说明,万一丢了怎么办?他答道:没几个人知道这地方,没人会偷他们。假如我的某件东西丢了,你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他跟我还开起了玩笑!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该有的想法:万一他遇到不测,这些佛像怎么办哪!但没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人家才67岁,红光满面的,加上众佛的保护,没准长生不老呢!还有,他没准就是专门下凡的护佛使者呢!
说到这里,肯定你想知道,他到底、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其实,他就是一位退休的公务员!他曾经做过青少年的教育工作,其业余爱好不仅仅是收藏这些以中国为主的佛像和古董,还是一名掌握多种器乐的音乐人,是法兰克福爵士乐队的成员。自从他1995年到中国六周、即目前为止的唯一一次中国行后,就对东方艺术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开始收集各种各样跟佛教相关的物品。这些摆放物品的隔间、木架、台面和装饰品等等,都是他自己制作的,好多汉字是他照葫芦画瓢描的。虽然工艺很粗糙,但在选词和用字上还是蛮有讲究的!他所认识的汉字没几个,也说不了几句中国话,却单枪匹马地创造出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奇迹!
其实,他家就是一座没注册、无冠名的私人博物馆。这些古董,绝大部分来自亚洲,如日本、泰国、马来西亚、尼泊尔、缅甸、印度等等,但约有七成是中国元素。我估计,个别展品在我们国家的大型博物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奇人佛事,天下无双!如何说服他公开自己的秘密,如何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展品,倒成了我的一桩心事。不管未来如何,先和他交个朋友吧!就为他如此热爱中国艺术的痴狂劲儿,也得跟他好好地友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