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特殊之情

这是一份难以表达和不好书写的特殊情份。

说是亲情吧？得拐个弯，他是女儿的亲爹，我外孙的亲姥爷；说是爱情吧？早已过去若干年了，只是个历史记载，生命里永远也抹不掉的符号；说是友情吧？跟一般概念上的朋友不太一样，你不能毫无忌讳地向他吐露心声，还得有所节制和顾忌地与他交往。所以，这是一份特殊之情。

如果记忆能够封存，时间能够折叠，感情可以冻结，我也就没有说他的必要，没有写他的动机了。可事实上，藕断丝连，树欲静而风不止，几乎每次回国都能见到他。因为我们有个共同的女儿，她是我们之间难以分割的特殊财产；现在又有一个共同的外孙，我们谁都无法独自霸占，常常“撞车”也是人之常情。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女儿一家趁我在大庆伺候老人之际，费劲周折带孩子过来一趟。当我打开家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扯着孩子的他！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女儿早就提前报告了。他们一家得先去老爸那瞧一眼，然后再驱车一起过来，其爹非常愿意陪送，女儿也巴不得他在路上照顾孩子！还有一个世交原因，我家和他家曾是几十年的老近邻，上一辈老人就常来常往，我们离婚后，也没有怎么影响俩家的关系，况且，他也非常感激我母亲带外孙女的那段辛苦岁月，在我不在国内的日子里，他也时常到冰城的我父母家里探望，还有钱与物方面的表示。俺老妈说：我就当多个儿子啦！可我女儿很搞笑，竟偷偷地对我说：其实，我爸就是想看看你！说心里话，我也不排除这个理由，因为我们当年协议离婚，一直保持友好关系来着，他和那位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太和谐，好像也促使他对我有点儿旧情难忘或者后悔当初。但我呢，从不想麻烦他，尽管我每次回来，他都愿去机场接站并邀请我吃顿饭，我能躲就躲。

大弟媳做东，在附近最大的那家饭店邀请我们一大帮人就餐。席间，前夫告诉我：这次陪女儿过来，没敢跟我家那位说你也在这，否则她就不让我来了！哎呦，她还那么管你啊！我止不住地想笑。最有趣儿的是，我们在时代广场散步时，他竟要求大弟给我俩单独拍个照！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呀，照就找吧，要不然发到你QQ上给你家那位瞧瞧？！我开着玩笑。不不不不，她得气死，咱们就是留个纪念，不能让她知道！待到傍晚，他一人乘车回哈了。

他走了，我又一阵狂想：这国人活得也太累啦，为情所累还弄得焦头烂额！尤其这中年女人，不但能下得厨房，还得上得厅堂；不但打斗过二奶，还得小三提防！找个二婚的吧，还时不时担心与原配合好了再穿帮！这在德国算个啥事儿啊！双方离婚后，照常往来，一般都彼此信任，没那么多说头！如我家那位的前妻就住在我家附近，老公和她经常互通有无，我早已不以为然，根本就不用担心。可这儿，还得悄悄地、拐弯抹角地、撒谎撂屁地，像地下党搞间谍活动似的！

他的那位我见过一次，那是2010年的夏季。女儿应她老爸邀请，带女婿到冰城补办一下婚礼，正好赶上我回国在冰城看父母。人家女主人主动邀请我，可我权衡再三婉言谢绝了。我怕我认识的人太多，又是亲妈，又爱白话，抢了风头，让她没面子，也就没到场。但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啊，第二天，我主动邀请前夫家所有在哈或到哈参加婚礼的人重聚一下，因为姻缘断了，俩家的情份没断，特别是还存在着两脉相乘的后代血缘，我还想给双方老人一个叙叙旧的机会。可唯有一人是邀请呢还是忽略呢，搞得我很纠结，那就是她！人家倒愿来，还想认我这个大姐呢，这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决定让前夫见机行事，最好劝她不来。谁知那家伙，关键时刻掉链子啦，俩人在家里打了起来！临席之前发生这等事，我倒无所谓，反正该来的人都来了。就在人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女儿把手机递给我，求我跟她爸和那阿姨说两句。别说，特奏效，几句话我就把这尴尬的气氛改变了：你来呀，她姨！我们正等着呢！那家伙就是不会说话，我早就知道，所以才离开了他，我可非常希望见到你啊……
不一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全来了。她穿着时髦，举止也很得体。可那顿饭大家吃得有些压抑，曾经的大伯哥、小叔子、小姑子和与我同学的她丈夫都没敢畅所欲言，我也不好意思跟大家多聊什么。谁成想，就这般谨慎，我还是充当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人物！那句脱口而出的“让咱们陈李俩家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客套话，竟成了他们“战事”进一步升级的导火索！女儿从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口里得到的消息，他们两口子回家后又打了起来，还动了手！我一问那个前大伯哥，才知道人家在利用我的那句“外交辞令”找茬：让你们俩家好去吧，我孙家人还不跟你过了呢！啧啧，多么好气又好笑哦，我还有点儿幸灾乐祸：想当初，你是第三者，我把人“拱手”给你，今天是老天替我打抱不平，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打这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跟我女儿频频诉苦，数落她爸的不是，更担心与我旧情复发。我女儿天生性格文弱，很怕有啥变故，便劝她不要多疑，还劝老爸珍惜这个家。一来二去的，女儿竟成了他们之间的和事佬！

同样是婚礼宴会，亲家在武汉办的时候，却是喜气洋洋，一切完美。那是2009年年末，亲家还在世的时候，我带着老公从德国赶来了，前夫与我大弟也同机搭伴赶来了，洋老公和前老公亲切友好地来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历史会晤，各自还发表几句简短的见面感言，通过我这个特殊翻译，让所有在场的人开怀大笑！看来，男人就是比女人心眼儿大，尤其俺那鬼子，心胸似海！俩人频频干杯，最后都喝高了，还搂脖子抱腰的，我有一种被云山雾水笼罩的奇妙感觉！

临回国前，在武汉又接到前夫打来的电话，话说得很随意，但语调很亲热，一问才知道为了特意给我打电话，竟跑到附近由朋友当班的门卫传达室。我让他速来“接班”，孩子需要人，他说得明年退休以后，现在走不了之类。

不管怎么说，我为我们之间这种很特殊的感情存在并一直延续着而高兴。过去的冷战故事不再谈及，仇恨的火花早已化作了友谊的种子，甚至还能一起共享孙辈带来的天伦之乐。这是我二十年前与他和平分手时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结局。看来，德国有句谚语对极了：结果好，一切都好（Ende gut，alles g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