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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古刹喜读元碑——芮城清凉寺始建蒙古

(2019-11-02 11:01:04)

分类：人文地理文化、文章

重访古刹 <wbr><wbr>喜读元碑——芮城清凉寺始建蒙古 <wbr><wbr>上

   还记得前年8月那个阴雨的下午，艳军骑上破旧的摩托车载我去寻清凉寺。穿过一个长长的斜坡，我们一直在空档滑行，任细雨轻拂，好不惬意。现在我们开上新车再次前往。烈日下去清凉寺的路竟和两年前一样不好琢磨，我们竟鬼使神差的绕了一个大弯，问了n个老乡才到，清凉寺的位置在缓丘间确是十分隐蔽。
   清凉寺2米3高的台基上仅存元代大雄宝殿一座，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单檐悬山顶，采用当时流行的减柱法，增加了佛殿的祭拜空间，侧角明显。梁架用材稍加砍削即用，体现了元代粗犷的时代建筑风格。以后历代多有重修。抗战期间寺院毁于战火。寺内尚存历代石刻多通，《山西文物地图集》上说有13通，现在现场能看到的已不及此数。大殿内新供奉了横三世佛，佛背后后门处新奉观音。看装扮应该是位年轻女尼，不惧盛夏暑热，在观音边闭目打坐，过往人等好似与她无关。

我们遇到了常住寺里的两位老尼，一身道服的艳军和佛教弟子交谈甚欢，“佛道合流”的场景很有趣。紫薇花盛开的古寺里环境清幽。

清凉寺蒙元石碑的初步解读

我在小院里闲逛，欣喜的看到了前年大雨中未得见的数块元代石碑。这些石碑在众多元代石碑集录里尚未见有录文，极富地方史、宗教史研究价值。

碑一大德七年（1303年）创修清凉院碑
     元代大殿东南新盖的红砖厢房，也就是现在老尼姑的栖身之处旁边，有两块沧桑的石碑。一块已经倒地，一块被钢丝木棍勉强支撑着。这两块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石头上，记载着清凉寺的大量信息。
   先看这块倒在地上的：碑身字迹还算清晰，石碑首行“解州芮城县谷底创修清凉院碑”，“玉峰老人胡光谦撰河中府临晋县医学教谕景融书丹”。文中回顾了寺院兴建的历史，特别提到了悟事迹：“以清凉为名者，乃悟公大禅师教化”。又云“了悟乃华严大宗师二世孙也”。与之交往的有“朱吕村大善知识薛卞桃花堡善友李顺等”。曾云游嵩山少林。“大元盛兴，复归故里”，后“纠合同志，戮力院事”，以至“廊庑僧房焕然供备”，“暴于善心亦助王化，遂至众情喜。”“遂将宝刹清凉院敕额同立石碑一所”，落款时间是“大元国大德七年岁次癸卯庚申月丁巳朔十五日辛未”。大德七年即公元1303年，这也是现在包括《芮城县志》等所有资料里所说清凉寺的建立时间。碑文后提名者的是“尊宿僧善兴、提点僧善闻。将仕佐郎芮城县主簿兼尉郭义、从事郎芮城县尹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事何灏、进义都尉芮城县达鲁花赤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事马合麻。”（石碑背面或许还有众多施主的名单）。
   碑文中用大量篇幅追述了悟的经历，推崇备至，可见其在清凉寺历史上的崇高地位。
   将仕佐郎文散官名。金始置，四十六阶从九品下，元升从八品，明为从九品初授之阶。清废。《元史·百官志》：“民少事简之地，则以簿兼尉”。从事郎，南宋以来初级职官，从八品。进义副尉，武散官。南宋始置,金从九品,元升从八品。劝农是官员职事之一，体现对政府对农事的重视。奥鲁是蒙古人在各地的营地，这里指当地的蒙古人事务。以上三人的官职品级一致。
    郭义应是当时芮城政坛的实力人物，集民事和治安（主簿兼尉）职责于一。县尹是一县之长，却位在第二。位列第三的马合麻是穆罕默德的一种音译，是元代西域人来华后的常用姓氏。达鲁花赤首用蒙古人，在蒙古人里没有合适人选时，选择西域色目人。这位马合麻就是如此。现在芮城当地的回族人是否和他有血缘关系就不得而知了。达鲁花赤的职权要高于同级官员，在此碑官员中列末位第三。一般情况下，这里的三位官员排列顺序应该反过来：马合麻、何灏、郭义。

   碑二  敕赐清凉寺记/ 狗儿年（1310年）爱育黎拔里八达令旨碑
   倒地石碑的旁边是一块用木板、铁丝围绕着支撑着，已经倾斜的石碑碑身。尽管岁月侵蚀，木板铁丝也遮挡了很多文字，但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一块两面刻字的蒙古白话碑。螭首内篆书“敕赐清凉寺记”。以下文字内容丰富，但已漫漶多处。朝西的碑身上首刻“长生天气力里、皇帝福荫里爱育黎拔里八达令旨”，大意是“仰仗长生天的力量，皇帝福荫庇佑下爱育黎拔里八达令旨”，蒙古人有着朴素的万物有神思想，信奉长生天是萨满教最高神，“长生天气力里”类似汉文“上天眷命”的意思。这是一座蒙古白话令旨碑，是蒙元太子亲王颁发的旨意，和圣旨碑一样具有很大效力。其下一行被木板遮挡住，下面一句也是句套话，“军官每根底、军人每根（底）、管城子的达鲁花赤每根底、官人每根底、各枝见头官人每根底、往来的使臣每根底，省谕的令旨”，意义类似现在的抄送，知会给军政官员和有关部门。
   再下一段也是令旨碑的常用形式——在称引前代皇帝圣旨后，也有的称引当今皇帝圣旨，“成吉思皇帝、阔阔达皇帝（即太宗）、薛禅皇帝（即世祖忽必烈）、完者都皇帝（即成宗）圣旨里”。可见此令旨碑应立于武宗海山在位期间。爱育黎拔里八达即位就是仁宗，是武宗海山的弟弟。作为皇弟，权势很大。碑文后面的部分是通告官员、各宗教教派和有关部门不得侵占清凉寺产业。这在传世的白话碑里也是常见的内容。文中提到“晋宁路解州芮城有的清凉寺主持讲主法温、义柔与头众和尚每根底”。
    落款是“狗儿年三月十五日大都有时分写来”。以生肖纪年是当时的流行时尚。海山在位的至大三年（1310年）是庚戌年，则可知立碑年代就是此年。比前面倒地的石碑稍晚几年。据《元史仁宗本纪》，爱育黎拔里八达在大德十年末作为宗王出居怀州（现在河南沁阳），第2年正月成宗就去世了。爱育黎拔里八达立即北回大都奔丧。怀州和芮城虽不远，但这位亲王在此停留只1个月时间，很短暂，清凉寺僧在这个时间内与爱育黎拔里八达之间很难有过深的交往。武宗海山即位后，爱育黎拔里八达被委以中枢重任，直到1311年即位期间没有离开大都外出巡视的记录。本令旨也是从大都发出的，和历史文献记载其行踪相符。清凉寺僧是通过什么门路得到爱育黎拔里八达名义令旨的已经无从查考。令旨发出后第二年，发布者就登基称帝了。清凉寺僧人的政治洞察力我们不好推测，也许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敕赐清凉寺记”一面石刻文字漫漶严重，未能释读。与令旨碑刻于一石。

    碑三至元六年（1340年）家谱图
    在宽厚的大殿台基南侧，还镶嵌着元代石刻，这也是上次大雨中没注意到的。坡道西是一块方形石碑。首行书：敕赐清凉寺家谱讳名之图。分上下两栏。上栏书：开山祖师了悟真空和尚。其中了悟为小字。下栏为四句，如世家大族的辈分，镌刻的是弟子们的排行：善法义福德行愿智惠荣净明妙觉海继祖永昌隆。落款：时大元至元六年岁次庚辰五月五日主持义柔立石院主义琮。
    至元年号在元代使用了两次，一为忽必烈年号，一是顺帝年号。据干支对照，可知此石刻立于顺帝至元六年（1340年）。
    此处的主持义柔和院主义琮均为义字辈弟子。前面的碑一落款题名里有的善兴、善闻是善字辈分。碑二年令旨碑里有法温，是法字辈，义柔也被提到。可见在此期间义柔一直是寺院的重要僧人。
    僧了悟在这几块元代石碑中多次出现，是寺院的创建者。本图中开山祖师下方是了悟名号，一个很大的可能是由于其对寺院的开创之功，被后代弟子尊为开山祖师。而真空和尚的事迹尚待考。

重访古刹 <wbr><wbr>喜读元碑——芮城清凉寺始建蒙古 <wbr><wbr>下

碑四癸卯年（1243年）解州给据了悟残碑
坡道东侧台基立面上还嵌有两块元碑。第一块碑损坏严重，只有首尾若干字可以依稀释读：“解州给据僧正司状申该：据比丘僧了悟等与芮城县桃花堡李顺薛卞范广等连名状告……裴坊村清凉院口持为口口别无居止，遂口（与？）芮城桃花堡……邀请于口境地分……出给公据者。右今给据付僧了悟……癸卯年口月二十三日”。加刻印章。癸卯年在蒙元时代有二，一个是乃马真后承制时期的1243年，一个是元顺帝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根据了悟的活动时期，这个癸卯年应该是前者，1243年。
此处的僧了悟应即为碑一中的悟公大禅师、碑三家谱图中的了悟。李顺薛卞均为其地方交往的好友，其名字在碑一中也有，可与此碑相互印证。由于文字缺漏太多，无法全部读通。但根据现存文字大意，或许是清凉寺院占地的划界活动，涉及到周围村落的利益划分，最终得到地方官府的公证，立石为据。

   碑五戊申年（1248年）钧旨碑
    另外一块字迹清晰可见。首书：贵由皇帝福荫里茶罕官人言语。这是元代地方政府长官名义发布的钧旨。言语是当时汉文白话，后来多写做钧旨。大意是地方政府保护清凉寺权益，告诫各界不得侵占。
    正文：据解州芮城县谷底坡头清凉寺僧了悟口告本处军马及往来使客人等，强行争占田土及夺要物色取索饮食，骚扰不安。为此道与本处军马头目人等，照得皇帝圣旨节该：寺院田土不得争占，亦不得拆毁房舍，及不得扯拽头匹安下使客。明有这般皇帝圣旨，你每如何不遵奉。这僧人每系是与贵由皇帝皇后太子诸王诸妃祝延圣寿之人你每如何别了皇帝圣旨”……“俺每不照依皇帝圣旨扎撒，不要大罪过那甚么，这言语不得别了。准此”。落款时间“戊申年九月十五日”，上加官印。（有研究者认为印上文字是八思八文）
    贵由汗实际在位时间只有两年，1246年-1248年。1248年干支戊申，贵由去世在该年三月。此石碑在九月立时贵由已去世。贵由汗死后承制的是其妃海迷失后，当时贵由另外二子也自立府邸和海迷失形成分立局面，政局混乱。各地寺院可能也受到影响，因此了悟和尚才向地方当局呼吁保护清凉寺财产安全。时局变幻，地方政府在开头仍称贵由皇帝体现了政治上的连贯性，说明当时的北方处于历史上少见的帝位“虚空”状态。从文中也可了解到，此时清凉寺名下已拥有可观财产，引起其他地方实力派的觊觎。这里向官府举报的僧了悟和碑三、碑四中提到的了悟应为同一人。
    有资料说1244年的《林县宝岩寺钧旨碑》也是以茶罕官人名义发布的。宝岩寺应该就是著名的金灯寺。茶罕应即察罕，意为白，是蒙古人常用名。芮城属晋宁路解州管辖，而林州则属彰德路，晋宁路、彰德路均属元朝中书省直辖的腹里地区。能在区内路一级地方颁发钧旨上署名的应是中书省的高级官员。
    了悟和蒙古地方政府的关系应是相当熟路。蒙古帝国初期，中原道教全真派大兴，佛教相对低调，而了悟能多次为寺院伸张权益，也是其强于事功的体现。

    以上初步梳理了此次在清凉寺所见元代石刻内容，其中两块为时代特色鲜明的白话碑，一块是少见的记述寺院佛教徒辈分的家谱图，均对清凉寺历史及蒙元时期文化宗教史具有重要价值。
   几块石碑按年代先后依次为：
                   癸卯年（ 1243年）解州给据了悟残碑、
                   戊申年（1248年）钧旨碑、
                   大德七年（1303年）创修清凉院碑、
                   狗儿年（1310年）爱育黎拔里八达令旨碑/敕赐清凉寺记、
                   至元六年（1340年）家谱图。
   了悟禅师是清凉寺早期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在1243年给据残碑、1248年钧旨碑、1303年创修清凉院碑、1340年家谱图中均有记录，前二碑都是在他的直接推动下发布的，其对清凉寺的建立和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其活动来看，早在蒙古时期，清凉寺已是一方巨刹。

清凉寺始建年代不晚于1243年

   清凉寺现在只剩一进元代大殿。经文物部门整修维护，2001年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在介绍清凉寺的出版物均沿袭民国《芮城县志》对清凉寺的记载，认为始建于大德七年（1303年）。此说应来自碑一《创修清凉院碑》。稍微研读下寺内其他元代石刻就可了解，清凉寺早在贵由时期已具有很大的宗教和政治影响力，名下广有田产，实力不可小觑。大德七年是“创修”碑立碑时间，其文追叙寺院历史，以志后人，但不能得出清凉寺即始建于此年的结论。早前的记录者片面相信民国《县志》内容，再加上没有亲临实地考察，了解石刻文献的价值，以至造成对清凉寺始建年代的长期误读。可见读书不求甚解，人云亦云之害。
    寺内历经劫难之余的多块元碑，信息量丰富，是研究清凉寺的重要资料。现在来看，清凉寺始建年代不应晚于1243年，即碑四癸卯年（1243年）解州给据了悟残碑的立碑时间。早于大德七年整70年。
    清凉寺一带的黄土原坡度和缓，农家开辟出层层梯田，大地上植被茂盛。这里的山水小气候得天独厚，有名叫恭水的小河在寺周围流过，现在寺外不远处还有一座废弃的小水库，应该就是利用了这条历史悠久的水系。几十年来清凉寺周围发现过许多古代人类活动的遗迹，十年前的考古发掘证明这里是新石器时代的一处重要文明遗址，发现了众多人类活动遗迹，其中发掘的大批玉器尤为引起考古界关注。
    清凉寺自蒙古时期发达，记载明清以来多次修缮的若干石碑仍在殿前，是地方重要寺院。在民国12年版《芮城县志》里就有历代文人歌咏清凉寺的诸多诗句。如卷16有明清之际阴润的《游清凉寺》和《宿清凉寺》二首：“寺忆初生处，人怜再度时，老僧零落尽，古树斧斤遗，山色滴空翠。泉声咽晚曦。登临多慨叹，溪口白云垂”。
  “悬镫山寺宿，到此每从容。想像旧时路，寂寥夜半钟。青猿胜绝险，白鹤隐深松。僧定月初落，云封知几重”。
   王廷翊有《清凉寺五首》：“清凉寻古寺，日暮欲参禅”、“惟有读书乐，陶然对古编”。
   进入民国，日渐破败的清凉寺还拥有可观的寺产。在《芮城县志卷12古迹考》清凉寺条下记载：“寺内现有地十顷。民国初年由朱吕村韩家村绅民公议廪请县知事立案。将每年所收课租物产除本寺纳粮香火费用外，分作三份。二份归入朱吕村国民学校用，一份归入韩家村国民学校。永不许挪移”。可见清凉寺还曾对地方现代教育的兴起做出过贡献。据说清凉寺大部分地面建筑毁于抗日战火，很可能就在惨烈的中条山战役期间。
   这次发现的清凉寺蒙元石碑再次为我提供了金石证史、补史的机会。或许清凉寺的历史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早些。了悟和蒙元官府、茶罕官人，清凉寺与爱育黎拔里八达之间一定还有很多故事。对清凉寺现存石碑进行一次系统整理是有必要的，它会为我展示出这座元代大寺的更多鲜活信息。期待再来清凉寺，释读石碑上的蒙元。

   后记：
   时间仓促，石碑文字未能拍摄完全。深感应进行抢救性的全面拓录和研读工作，保存下这一珍贵的历史资料，为日后清凉寺和周边地区的人文历史研究打下基础。对蒙古白话碑我是外行，本文参考文献：《元代白话碑文的体例初探》、《山西芮城县清凉寺现存元代白话碑录释》，向作者致谢。
    我们可以相信，在未来对蒙元石碑的深入释读过程中必将会有更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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